星湖记
晨雾还没散时,冰儿已在院角摘了把薄荷。指尖蹭过叶片的绒毛,凉意在指缝间散开,像捏了把碎冰——这丛薄荷是前年从后山移来的,生得泼辣,连石缝里都能钻,如今爬满了木栅栏,风一吹,清冽的香就漫进窗,比都市里的香薰更醒神。
她的院落在老城区尽头,隔两条青石板路就是星湖。墙是老砖垒的,砖上爬着牵牛花,紫的白的,绕着她挂的旧铜铃。煮茶时用素瓷杯,水是星湖的晨水,拎着铁皮桶去打,桶沿撞着湖岸的卵石,“当啷”一声,能惊起几只蜻蜓。茶叶是去年自己炒的龙井,装在粗布口袋里,倒出来时还带着炒茶的暖香。
“又不去市区聚?”手机在石桌上震了三下,是闺蜜发来的消息,附了张商场玻璃幕墙的照片,光晃得刺眼。她看了眼,没回。指尖捏着片薄荷,扔进茶杯,水纹晃了晃,映着院角的桂树——树是房东留下的,有些年头了,枝桠伸到墙头,秋天时,桂花能落满半个院子,她会捡了酿蜜,装在陶坛里,封坛时贴张红纸,写“秋酿”二字,笔锋软绵,像桂花的瓣。
正午的太阳晒透了雾,星湖的水亮得像铺了碎银。冰儿拎着竹凳去湖边,凳上垫着她缝的粗布垫,绣着朵小荷。不远处有个老书贩,摆着摊卖旧书,她常去翻,上周淘到本线装书,纸页发黄,却没缺页。此刻她把书摊在膝头,风翻到“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抬眼时,湖面上真有云影在飘,和书页里的字叠在一起,竟像跨越了几百年的呼应。
忽然起了风,乌云从远处的山尖滚过来,张牙舞爪的,像要吞了湖面。游人们慌着收东西,她却没动——她记得去年也是这样的雨,她在湖边看雨打荷叶,水珠滚落在湖里,竟砸出细碎的诗行。此刻雨点子落下来,打在书页上,墨字晕开些,却更见筋骨。她把书拢在怀里,赤脚踩进湖边的浅水里,水凉得刚好,漫过脚踝时,竟像握住了自然的手——没有诡计,没有伤害,只有纯粹的凉,裹着水草的腥气,格外踏实。
雨停时,天边挂了道虹,跨在星湖上空。她蹲下来,捡了块圆溜溜的卵石,石上沾着水草的绿,她擦了擦,放进衣袋——是要带回院里,压在薄荷的花盆里。老书贩收拾摊子时,朝她笑:“冰儿倒不怕雨。”她也笑:“雨里的湖,才像有话说。”
夜里的星湖最静。她搬了竹床在院里,抬头就能看见星星——没有市区的霓虹,星星亮得能数清,镶嵌在墨蓝的天上,像撒了把碎钻。风里的桂香浓了些,混着薄荷的凉,漫在空气里,比任何诗文都动人——不用立字,不用言说,只消深吸口气,就懂了什么是“直指人心”。她摸出白天捡的卵石,放在掌心,石面还留着湖的温度,忽然想起今早煮茶时,茶水里浮着的薄荷叶,像片小小的绿舟,载着她的日子,在自由的天地里漂。
陶坛里的桂花蜜该好了。她起身去开坛,揭开封纸时,甜香涌出来,裹着时间的暖。她舀了勺,含在嘴里,甜得不腻,带着桂树的风骨,是自然的馈赠,也像时间的奖赏——原来远离了城市的喧嚣,日子会这样清透:有星,有湖,有香,有不向乌云屈服的勇气,还有颗懂得珍惜的心。
风又起了,铜铃在墙上“叮铃”响,像在和星星说话。她靠在竹床上,掌心的卵石温着,嘴里的蜜甜着,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是真的自由——不是跑得多远,而是守着这片天地,守着纯净的呼吸,守着自然给的每一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