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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延桐:音乐变幻出来的图案

——冰虹文集《时间的芭蕾》读后

2017-12-12 作者:谭延桐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音乐的出产地自然就是那些音乐的灵魂。当冰虹的心跳接连不断地外化为这些“充实而有光辉”的组曲的时候,她是幸福的,像“幸福”本身一样幸福。而这些幸福的效益,显然就是使我们从世界的喧阗中“分辨出了属于自己的一小部分”,并与这“属于自己的一小部分”相濡以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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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虹的这本文集很像是一盒好听的磁带。把它放在心灵的录放机上,轻轻按下感觉的按钮(有的人没有这个机关,那就没办法了),你就会听到,或闪着亮光带着花香,或裹着火挟着电的音乐,以不同的方式在你的生命世界里变幻着声音的图案,让你醉,让你醒,让你灵魂出窍,让你跃跃欲试。这些用汉字做成的音符,一如你在倾听中获得了某种人格状态一样,也在你的倾听中“从万物中引出自身,甚至从飞翔之物中复得自己”。
纳撒尼尔·霍桑十分欣赏这样一种泛神论观点:一个人即是另外一些人,一个人又是所有的人。可以不可以这样说,这些音乐即是另外一些音乐,又是所有的音乐呢?我的意思是说,能不 能说这些音乐既是另外一些音乐的法人又是所有音乐的代表呢?或者说,能不能说这些音乐是一些有信实有智慧值得以心相许的钥匙,能够帮助我们打开通向另外一些音乐的门或说出全部音乐的地址呢?在全息论的立场上,“可以”完全是站得住脚的。反正,不管怎么说,是它光复了除它自身在外的那些“自身”,比如由美和丑、爱和恨、喜和忧、思和辩、真实和荒诞、公开和秘密、现实和梦幻、存在和虚无等等构成的生命世界里的日月星辰、山山水水。而没有灵蛇之珠的话,这样的光复工作自然是难以完成的。这是提纯过程和蒸馏过程完成之后的一种“完成”。活生生的美就是这样完成的。它是这样地古典又是这样地现代,它是这样地率性又是这样地节制,它是这样地“五采争胜流漫陆离”又是这样地“玲玲如振玉累累如贯珠”。
的确,无论是这部文集的流动感、象征性,还是形象、质地、色调、节奏、张力、空间,或者对比、呼应、正反合、多声部等等,都使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音乐。音乐。是的,音乐。其中既有独奏、齐奏、重奏、合奏,也有叙事曲、浪漫曲、创意曲、随想曲、幻想曲、狂想曲、小夜曲、圆舞曲、奏呜曲、变奏曲、回旋曲、交响曲,以及牧歌、船歌、宣叙调、室内乐、主调音乐、复调音乐、爵士音乐、绝对音乐,还有偶然音乐、具体音乐、序列音乐、印象主义音乐、表现主义音乐、新即物主义音乐,等等等等。音乐无疑代表了一种最优秀的艺术品质。当它像气一样灌注在某些文体中的时候,这些文本便即刻获得了脱胎换骨的生命及超尘拔俗的魅力,自然就可以称之为会说话的文本了。心灵世界的解放总是离不开这样的文本。灵验的文本本身便意味着神力和魔力。我们自然可以从通俗意义上称一些作品为一首诗,或一篇散文,或一部小说,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它们都应该姓音名乐,或者说,都应该是由音乐变成的精灵,就像无论是冰还是气都是由水生出的形态一样,如果它们称得上名副其实的艺术的话。可惜,当下的很多作品,其中的喧哗只不过是一些噪音而已,除了无风起浪就是无事生非,除了声嘶力竭的叫卖就是寡廉鲜耻的表演。其中既找木出情感的乐甸,也听不到思想的旋律。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冰虹的“音乐运动”实在是功不可没,让人惊喜的。
 
  在冰虹的音乐运动中,我们既目睹了日神精神的风韵,也体味了酒神精神的风致。她一会儿像天使,带着我们到处飞翔,并兴致勃勃地给我们讲述天上的事情;一舍儿又像妖精,变幻着神秘莫测的身影,宣谕着各式各样的妖道。“在当今这个美正面临毁灭威胁的时代”,她却是那样地沉醉于美的炼金术,以至于,她把对美的狂热像传染病毒一样一下子传染给了接受者,使接受者都摇身一变变成了美的中蛊者。她懂得,一位作家,首先应该是一位对美有所发现、有所发掘并不断地给美的图样增添新的色彩、注入新的生机的人;在她那里,写真与超越、感性与理性、逻辑推进与反常言说,都必需给美以簇新的命名,从而使之实现具有包客性与敞开性的生命深度。因此,冰虹在以音乐统辖一切的时候,并没有忘记把内心世界里的十万种美丽——包括痛苦的美丽——一样一样地装在这样一个叫做音乐的盒子里。只要,你轻轻地叫一声,这些躲在盒子里小憩的音乐便会立马苏醒过来,并端详着你,辨认着你,看你究竟是不是那个真正懂得它的人。只要你真真切切地是,它立马就会丢兵弃甲,归顺于你。
 
  冰虹从来就不是一个“拿着錾刀雕凿”的诗人,也从来就不是一个依赖语言化妆术活着的作家。她是一位视造化为生命的诗人,视纯真为精神的作家。托马斯·曼所说的“苦涩中的温馨”,加斯东·巴什拉所说的“丝绒般的芳香”,在她的作品中闪现或弥漫的时候,都是自然天成的,像活水一样流淌着的。常常是,她还来不及准备,那些水流早已漫漶开来、浪花早已欢舞起来了。这时候,她唯一能做的,当然就是把那些突如其来的水光抢拍下来了。其中自然融进了她的气血和体温。她帮助这些意境美好地活了下来。而在这助人为乐的行为中,她,也和她的音乐一样,获得了某种内在的和谐。就这样,她被一种不能驯服的热望召唤着,感动着,鼓舞着,牵引着,不知是在率然之间,还是在割肉喂鸽、舍身饲虎情怀的感召下,毅然决然就把自己做了音乐的原料,并视这样的选择为欢喜,谁能不说这种响应内心号召而诞生的音乐“不管它从哪儿折断都会发出光和发出香气”呢?“有一种音乐,它包含着我们生命的原子。”曼德尔施塔姆所说的难道不正是这样一种音乐吗?
 
  音乐王国里的胜景,都在这里了。不可用定量分析的方法,或简单的价值判断,来描述或诠释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就像你没法撇开一个人的整体气质与内心风度来谈论他的眼睛、眉毛、嘴唇、鼻子、耳朵、头发一样。——你能因为一个人的头发长得又黑又亮就说这个人长得又黑又亮吗?你能因为一个人的眼睛长得美就说这个人长得美吗?显然不能。——用像“与静态无缘”呵、“奔流在大平原深部的、突然长出来的树干和鲜花”呵、“不断地回到它的裸露状态,在那里触摸尚未实现的一切”呵、“没有把激情掩藏起来”呵、“短暂的出神”呵、“紧要关头的言语”呵、“比喻的不凡及罕见词的联合”呵之类来解说其中的某个句子或某个句群,实在是无关疼痒无及于事。因为这些音乐的生命实在是不可剥离的,就像挖出眼睛就会流血、揪下耳朵就会疼痛、再重新装上去就是白费心机一样。全然不像那些积木一般水泥制件一样可以随意地组装任意地拆解。在这里,华彩乐句或华彩乐段,俯拾即是。每一个音符自然也都像它所置身的音乐海洋一样,洋溢着音乐的神采。音乐的纹理里,也自然藏着只有具有法眼和慧心的人才能解读的生命禅学和艺术几何。
 
   “宇宙是上帝的乐器,而我们是琴键”。如果说,冰虹的琴键发出的叫做“诗歌”的声音是“血的蒸气”的话,那么,发出的叫做“散文”、“小说”或“随想”的声音就是呼吸的凝华。无论是分行的还是不分行的,无疑“都是经过蒸发而重新被吸收到韵律之中”的乐句。它们都义不容辞地承担了它们各自的艺术使命,调动起了符号语言和意义语言的主观能动性,计算出了某些时间的十次幂,甚至一百次幂。
当然了,音乐的出产地自然就是那些音乐的灵魂。当冰虹的心跳接连不断地外化为这些“充实而有光辉”的组曲的时候,她是幸福的,像“幸福”本身一样幸福。而这些幸福的效益,显然就是使我们从世界的喧阗中“分辨出了属于自己的一小部分”,并与这“属于自己的一小部分”相濡以沫。
“就让我变成另一个人吧,变成你源源不断的思想
       将百合的香气汲入骨髓
       将神的慈爱揉进心脏
       有酒,有诗
       有洗过的阳光,也有提纯的花香”
       当你已经凝神了的时候,我的言语便应该知趣地止步了。音乐的潮汐已经响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