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夜话（组诗）

蓝河之殇
 
一个人从大坝爬过去
像一个送鸡毛信的人溜进康荣，临江
她熟练地躲过卡口，穿越过一片高粱地，葵花地
今晚，她用摸过麻将的手，摸过一瓶酒
她要把月亮要去一半，像咬一个人的耳朵
这夜晚，一杯酒又一杯酒下肚
月光下，一切都是赤裸裸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
月光蹲在高粱，苞米的头上
阴暗的角落，总是有蛐蛐叫着
也有萤火虫，蝙蝠飞过
 
我一夜没睡
像兰河分蘖出来的湖
湖里的莲花，静悄悄的
即使蛙鸣早已经歇息
我还是眼睛盯着一颗卷心菜的北方
 
这是中秋夜的前夕
这是一个文字里的犯人
沉重的镣铐像露易丝·格丽克
“有两个自我，两种力量”
 
 
秋风
 
沙沙作响和我的轻盈一样
一万次，数万次的沙地上马群和羊群
石头与石头汇成一种神性的音节
这阿巴嘎，苏尼特，太仆寺旗的跫音
带着野韭菜，沙葱，沙棘草的方言
被我的额吉在永不熄灭的牛粪火上炖成
一种琴声，一种流苏，一架勒勒车
行走在桑根达莱，贝子庙之北
 
连绵起伏的波纹
多像一头老虎身上的纹路
一千里，一万里带着野蛮的体温
锡林郭勒河北岸，秋风一响
我们就燃起火把，用我们的剔骨刀
开始剔净每一根肋骨
 
我们半跪着
与我们的额吉交谈
后半夜月光清净的时候
我才和我的额和尼尔脸对着脸儿
原来背靠背的伪装也需要一览无余
 
秋风坐着，我们就躺着
秋风躺着，我们就坐着
这马头琴一直拉到天亮的十五啊
我们的敖包，我们的哈达
我们的泪都粘在月亮上
像琪琪格的眼睫毛，挂着
秋风乍起的泪珠
 
映日荷花
 
多美的荷花啊
大清早湿漉漉的
像趴在我的肩上刚哭过
我的右手中指不想弹去一段历史
这是二龙山，松峰山脚下，还是卡伦湖
芦苇荡里藏着的都是童话，都是媒妁之言
 
烤心暖背的太阳落下去
一轮月亮就从高粱尖上升起来
没有多余的皎洁，掰下一块，洒下一缕
我就会看到河畔，一个又一个成熟的身影儿
很惭愧，哪一朵荷花都比我想象的大美
无论是粉，无论是红，半粉半红
都像我的母亲讲过的，莲花瓣上端坐着的是
我们乡下穷人，富人没有界限的佛
 
 
平房里的女人
 
一条围裙扎着
一个背篓背着
一条乡间的小道
你把日子掐在拇指和中指之间
指缝里的咸咸淡淡，有时候
昏暗的灯下，也一针见血
 
我家的小日子
就像她留神留意的眼睛
眼睛里的那些苦涩总是藏着
那些鼓溜溜儿的麦穗，红芸豆
总是一点点地扒出来，晒在笸箩里
 
她也会写诗
她的诗句很短
总在河堤上，灌木丛中度过四季
即使在南山坡上，也像秋天的青纱帐
让你夹着一把镰刀，光着脚，满意而归
 
平房里的女人
这大半辈子，总是像她的婆婆
风里雨里的，睡得太晚，起得太早
 
 
阿娜儿
 
乌兰毛都
我拥抱着你，你都忘了
哈日白辛的那秋夜之前的聚餐
我给你夹过三块羊排，倒满两碗酒
 
那一天
阳光强烈的
逼着我们蹚过归流河
我们爬上骆驼峰
我们一上一下的喊着“乌兰毛都”
 
我们俯瞰着
山上，山下的乌兰毛都
是那样的平坦，就连褶皱的小溪，小沟壑
都是我们怀恋醉生梦死的好地方
你说，哥，是不是最底层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没有回答，我用一只鹰的羽毛
做了云雾中的解释
 
阿娜儿，你真好
像我喜欢的娜仁花
我走到哪，它的温暖就在哪
阿娜儿，明天我们骑在一个马背上
一直向北，去呼伦湖，贝尔湖
拢起篝火，我们栖息在一座石头房子里
写诗，写日记，挤奶,裸浴
煮奶茶，清水炖羊排
 
 
后天，八月十七
 
八月十七的月亮
还是那么光亮，像一个刚刚诞生的我
蹬着小腿儿，哇哇地在
盐碱地，苞米地边上哭着
 
八月十七
没有过大的秋风
额吉说，那一年，那一天还是炎热
单调的大草原只有海拉尔，牙克石是凉爽的
 
生我的中午
一匹黑马驹儿也诞生在敖包旁
老阿爸说牙克石，海拉尔双喜临门
我将来一定是一个驰骋千里的巴特尔
 
我七岁就骑着黑马
参加巴尔虎旗的那达慕
我在马背上放纵，恣意而为
危险的动作，被一片掌声掩埋
额尔古纳河，我呛过三次水
 
八月十七是我的生日
昨天，我老早地收到了四瓶北大荒军川白
两条乌苏里江大鲤鱼，一包红菇娘，一个大红包
红山脚下，还有一组来自乌丹，翁牛特的诗
 
 
月亮
 
在我的肩膀上
也在我家的门前一棵老柳树上
今晚和明晚，它都像我的老姑奶奶
一到桦树叶透红的时候，就盘在我家的老火炕上
 
农家的月亮，实实在在的
围着松花江，高粱地，白桦林
呼兰河，嫩江，扎音河都是五指伸出的水系
一到这时候，小山羊，小绵羊一咩咩
爷爷和奶奶，老亲少友都聚在一起
高兴的是小小饺子，疙瘩汤里的团圆，大团圆
流泪的是少了打工的姑娘和儿子
 
月亮，眼睛锃明瓦亮
像爷爷上千亩山前的葡萄园
微风一吹，秋雨一洗，一眨一眨地
拴住游人的脚步
 
月亮
在我的老家
从不嫌贫爱富
有钱没钱，穷过富过
都会让你高高兴兴过节
西北风停了，顺顺当当过年
（2022年9月10日星期六，中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