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布和大沙漠

1、粮食与稻谷的区别
 
三千里江山只取一角
十万里长江只取一瓢
这个世界唯有泥土和石头
会相依为命。小草从不欺生
石头谦逊、花朵张扬、谷子低头
蜜蜂是夏天飞向炎热的过客
一把镰刀、钐刀，从菟丝子、柴胡
石头滚子的跫音里轰然洞开
 
完达山与大兴安岭、小兴安岭
回避了香樟树、在一个山脚
以一片山丁子树，呼应春天和秋天
夏季江水倒灌，也滋润淫雨霏霏
乌鸦是地域上的老主人，牧羊人有时候
也会躲开一身越描越黑的黑
 
春天、夏天只能生长秧苗
即便是一片麦子、一地荞麦
也要顺宠着三纲五常、金字塔的哲学
稻子、苞米、花生带着皮就是谷物
脱去外罩，就叫粮食
 
 
2、去睡一片叶子
 
榆林的高原，黄土、溪流
可以塑造泥人，也可以塑造精神
我是黄河黄的皮肤，让张思德的炭窑
留下我抗争、淬火的痕迹。阳光放下高贵
此时正好夜幕，可以以一个猎人的身份
去睡一片叶子。我从你的诗意中醒来
 
有人甘愿在苹果园里
有人甘愿在山沟沟里
有人像一只羊，有人像一匹马
把一片叶子从我的小腹上推开
一本书该有多少书签沉重，做我的
有字碑、无字碑？
 
叶子憔悴着，像燕子为孩子筑巢
娴熟中沉稳、繁忙中成熟
 
 
3、远去的父亲
 
父亲抓一把黑土走了
他用比较学，比较土壤
比价汗水中残存的砂砾、品位
还要比较谷子的高低、苹果的甜度
父亲远走的时候，喊了多年母亲
母亲守着一盏灯，一碗玉米面
回敬父亲。母亲说天太冷，不能走的太早
要为老儿子做好一双棉鞋
缝好最后一件棉衣
 
父亲站在田里
也有过怜香惜玉
他经常亲吻他的麦子
浓重的胡茬、长长的胡须
无论阴天、晴天都能听懂他
海蛎子味儿的语言
 
吻他的高粱的时候
父亲得意地笑着
长高了，我的好姑娘
笑脸越来越好看了
要是有一对酒窝多好
父亲的爱在泥土里
像蚯蚓那样，一场雨中
上食埃土、下饮黄泉
 
 
4、甘德尔山
 
黄河是你的精血
你的梅花树
叠印在你的哈达上
贺兰山往北、再往北
最美的梦，最美的梅花鹿
一路昕昕
 
山顶上，有我抱过的一棵树、一块石头
白云跌落的地方，一枚羽毛、一枚鸽子蛋
是我留给甘德尔千年不解的诗，海勃湾
就这样磨磨蹭蹭，一截短笛
风吹黄沙
 
雨是一种渴望。在这里
我们都跪拜长生天和祖宗
小草没有牙齿。归零、入土
它的骨骼至今
还像石头
 
心里仰望着你，甘德尔山啊
可实际的高度要比
我想象的还低
 
 
5、一粒盐
 
假如把达拉特旗的沙子
想象成一粒盐，那它该要晒干
多少昭君的泪、黄河的水
 
我的紫蝴蝶、黑蝴蝶
就这样从白泥井飞到王爱召
一群羊解救另一群羊，一杯水没有咸淡
 
牙齿最可悲的部分
是一棵、一片胡杨树的根
残留的盐分，与骆驼的脚印等同
 
直到你坐在黄河边上
浣洗过的肌肤是黄河的美
无论落日或清晨
 
 
6、银额盆地
 
装满金银珠宝
银额盆地，有多少人
知道你的水木年华
是阿拉善、巴彦淖尔的
乌兰布和
 
我只想在体内
藏一块吉兰泰盐池里的一粒盐
千年不朽。
 
我找不到一头红公牛的影子
只好在落日的余晖里
逡巡，彳亍、徘徊
一行白鹭，牛羊如云落边陲
九天明月总相随
 
银额盆地，你最终成为
乌兰布和的亲家
你们的儿女、你们的骨血
抟成十四亿个黄泥人
黑眼睛、黑辫子，像一头狮子
从大海里跳出来
 
 
7、乌兰布和大沙漠
 
因为这些沙漠
因为每一个沙粒
都是海水的泪
 
人世间凸出和洼陷的部分
退出四季，退一步正好平衡
那样就会骨气遁去、没有阴阳
爱和恨就不会在草尖上杀戮
 
乌兰布和
蒙古人和蒙古马
最彪悍的名字
一株沙棘草，会是你
最美的流苏和王冠
 
也可能我是蹄印里的蹄印
也可能我是跫音里的跫音
也可能我是苍穹里的一只鹰
 
乌兰布和我吻你
我也质问你！有多少人跪你、睡你
虚无缥缈中，是否居庙堂之高
居江湖之远
 
贺兰山下
银色的月光里
我和一峰骆驼、红柳、沙棘草
跪着、对视
欲哭无泪

 
8、迟疑 
 
脚步收敛，铅笔折断
花朵依然陪着蝴蝶盛开
风速减慢，麦芒锋利如刃
纤夫肩上的血，留下一路
草书，甲骨文。从另一条隧道
飘来的叶子，有一位破草帽
守着耕牛，用烟袋锅滋滋啦啦
抽出深夜反刍的声音
 
迟疑一下
两只胳膊反剪着，一片红唇
公园并不宽阔的长条椅子上
“欧沁，哈拉少”
一个中文，一个用俄文
 
鸽子落下，放缓了心思
一粒米，一根竹签
改写了月光。朦胧的宣言
没有顿号、删节号
 
捋一捋鱼尾纹，有多少捧雪花
难以启齿南乡子、忆秦娥

 
9、豹子回头
 
回过头来
像一段历史
被剪辑。鸟雀盘旋着
豹子驻足的地方
 
它与她回过头来
历史也就回过头来
都在一条直线上擦肩而过
或者相生相克，或者寻找
大于一个蛋黄大的虎口
小于一个倒扣着的酒杯
 
女人的胸怀
囊括了最美的脂肪
有豹子的地方
灯火彻夜通明
 
这一条山路转弯处唯有我
没有听够响尾蛇的声音
 
 
10、小村的胎记
 
小村在，那条河也在
那一口画着二十四孝的
紫檀色棺材也在
 
村口的那一盘老石磨
裸露多年的磨眼风一吹、雨一淋
羞耻感一篇儿挨着一篇儿
趴在母亲怀里的孩子野蛮着
女人和女人坐在河边，一水水递出
肥硕乳房上，略带红润的奶头
 
吮着奶头的孩子
像一匹野马被拴在了
拴马桩上，那么多山村的母亲
习惯了揉馒头的手感
 
小村的胎记只有一个
村口那一盘老石磨
一到过年，驴脖子上的
铜铃铛、红领巾
火火的炫耀着
一圈圈儿、一年年
 
 
11、芦苇荡还没长起来
 
梦，丢过一回
记得是在大兴岛
那一个芦苇荡
有千万条小溪水
滋润着。贴身的小棉袄
奶奶缝了一辈子
多像我吻过的芦苇叶
一条小船似的蒹葭苍苍
 
合身、合体的针线活
躲不过针头线脑，田头的几个饭包儿
五月里的锄头、七月末的镰刀
苦一阵、香一阵、辣一阵
艾蒿、车前草、柴胡、紫云英
围着一片白桦树选着回家的路
云雀一再飞向云端，此时
芦苇荡还没长起来
过了五月，野地有毒
 
你是我猫咪的小叶子
我是你抱过的大地主
一辆牛车向东，一只斑鸠向北
拔节秀穗、扬花灌浆的麦田
奢望超过了挠力河水出槽、倒灌
叶儿、野鸭子逡巡.相信我的锁头锈蚀
我的小房子披着一冬大雪：没贼。
（2008年4月20日星期日，谷雨于乌海消防支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