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中俊2021年4月诗选：历史的荒坡

升级了

道路封了一半
改造工程如火如茶
护栏两端的起始位置上
竖着两个橡皮人
与真汉子比肩而立
向过往的车辆
挥动着手中的旗帜
和庄稼地里那些破旧的稿草人相比
它们可高级多了
稻草人吓唬飞禽和走兽
橡皮人只吓唬司机和行人

2021年4月2日
 
 
懦弱的人

荔枝，把它的叶子叠加着
三角梅又有点疯
不断地抽出嫩枝条
发财树，竞赛似的
抢占着大片的位置
人面子，向四面八方发展
白玉兰高出一头，向上拔去
还有细叶蓉，九里香，柠檬
都一个劲向过道挤来
我的领地一天天缩小
开始是整块地方，后来
四周成了它们的势力
又后来，我只剩两步的走廊
现在，我无处立脚
只能侧身其间，自得其乐
人间，最大的自由是把自由
还给世界。成为懦弱和退让者

2021年清明
 
 
又见兰姑

睡前，默念了三遍
果然，她一夜都在我梦里
不断出入。像一片雾
或音乐。你能闻到她
头发上的兰香
沾在衣襟上的山林之气
某一阵子，看着她
不断地在林木间隐退
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猛醒，但见她仍在案上
月光侧照，披一身哑光

2021年4月5日
 
 
黑暗之兽
 
也许是一只小松鼠
沿着时间的树干
滑到了地面
它有一对怯怯的眼睛
却羞于被人看见
略有风吹草动
旋即消失无踪
也许是一只霸王龙
枯枝和白骨，在它的蹄下
呻吟。月亮和星星关门闭户
它慢慢张开了大嘴
把夜晚和我，整口吞下
 
2021年4月6日
 
 
山居老屋
 
一间老屋，把炊烟
飘给自己看。把雨水
滴进自己檐下的水缸
把瓦片上的心事
翻过来，闲来无事
借一盏油灯
一个人看。一整年
也没有一个人来访
它一个人叹闲，给自己听
一间老屋，和赵大爷一样
单人，独房，寡居
 
2021年4月10日
 
 
群峰
 
我承认，在这个平原上
五桂山，是我们仰望的对象
就像我曾经仰慕
开山取山的父辈们那强健的背脊
我曾经羞于承认
我也是大地之子。在它的肋下
我们一点一点地扎根，掘进
开始长出杈角，长出肋骨
小小的胸腔里，也开始有
山河起伏峰岭绵延
肯定有那么一天，日积月累之下
我们将和它比肩而立
从外伶仃洋望过去
天幕之下，我们这群山峰
在珠西，像一群孪生的兄弟
 
2021年4月12日
 
 
过虎门
 
慑于它的威名
隔江，我就感受它
威逼的气势
一群捋虎须的人
打了个结，是为虎门大桥
车过桥心，咆哮的珠江
是一万匹饿虎在嚎叫
江风猎猎，拂过桥索
如隐隐的群啸之声
你在一颗颗虎齿间数过
长安回望，深深地吸了口气
在江流摧枯的门边
你又一次，虎口余生
 
2021年4月13日
 
 
勇士
 
春天，医院，病房
她左手捏着导管
右手高高地举过头顶
举着生理盐水瓶
液体流的还不够快
她又掂起脚尖
右手努力地再举高一点
再高一点
还一边轻摇着盐水瓶
直到导管里变得纯净
每当那一刻
我都想起那个举着炸药包的人
我知道，她们举着的
是同一种理想和信念
 
2021年4月14日
 
 
历史的荒坡
 
雨后三天
暴雨肆虐过的荒坡
一枚针尖样的草芽冒出来
头上，高高地顶着
一片指甲大小的青泥
那模样特别逗
像是戴着一顶小小的帽子
一枚，一枚，又一枚
它们正密集地冒出来
一片密密麻麻的小帽子
几天之后，芳草连天
历史的荒坡，又一次被巅覆
 
2021年4月15日
 
 
一块面包
 
哲学简史，随手翻
两首当下诗，慢一点读
带出韵律和节奏
有一阵子，兴至
剥开一枚橙子，却不吃
看它们果肉，排列如何
间歇，也不瞑想
目光从远山的峰峦收回来
在厅，房，廊之间，时走时停
日子像长蛇阵，望不见首尾
忽然空出下午小块时光
就像是一块面包，轻盈饱满
咂咂嘴，尚有麦香余味
 
2021年4月20日
 
 
一个男人
 
一个人会咽咽地哭
很多次从包子铺前走过
从来舍不得进去
给老婆买个包子
也从不给自己买包烟
老在荷包里掏出碎叶子来卷
男人笑他不是男人
女人也笑他不是男人
他也觉得自己不是个男人
那天我在阆中城里看见他
赤脚走着，手上提着鞋子
女儿买的！看见我
他不好意思，红着脸解释
 
2021年4月18日
 
 
小白
 
那天啃了半个冷馒头
一口气，我和小白
冲上了大尖山
狮子横空，斗指正东
对着春季大三角
我喊一声：上耶
小白吠了一声
我又吼一声：山耶
小白吠了两声
小美耶！对着空山
我拖了长长的三分钟
小白，不失时机地
连吠三声。夜
把一层黑粉撒下来
 
2021年4月21日
 
 
柏树
 
和村里人一样
沉默，静穆，不置可否
看起来，略有呆拙之感
还常患有偏头痛
至于疤痕瘤子
是树和人同样的标配
端详着它们，就像
端详着扛锄头的王大娘
侧着身子下地
赵大爷，捂着腮帮子
向黄牯牛扬起了荆条
而今柏树越来越多
认识的人，却越来越少
 
2021年4月22日
 
 
过桥去
 
隔岸，长堤蜿蜒无尽
一排排荔枝挂满青翠的果子
绿树，白墙，房舍，人家
间有鸡鸣，狗吠，人语
临水一侧，水杉把波光
一层层荡开去。树影的间隙
无尽的阡陌上薄岚流动着
沿着水道溯行
和负担者，锄地者，轰鸣的拖拉机
擦肩而过。过社坛，过大榕树
从绿森森的木棉树下
登上小铁桥，它锈迹斑驳的身体
我每走一步，它就响几声
像一个老人负重的呻吟
在它的抗议下，我又一次
跨过了人间的阴阳两界
 
2021年4月25日
 
 
听马头琴

一根长尾的马鬃毛
丝线一样，与风中之树
绕，不间断地绕
似乎要把身体拉断
好多次，魂似乎快要散了
风吹，被它牵动
再一次，我从草丛里活过来
十万匹马，油菜花一样昂起了头
只有走过万里黄沙
马头琴才有这么多的悲伤
看过了明月千年
马头琴才有这么深长的叹息
游荡在人间
它是死去的马，活着的魂

2021年4月27日
 
 
一剂良药
 
一旦用上，和吗啡一样
不可取缔或替代
它的良效，可以为乌有乡
注入活力。气息奄奄的牛羊
让它瞬间鲜活
死去的咸鱼又将翻身而起
它是灵药，也不可万能
它只对应蒙昧，弱智
偏执，轻狂和自大极端症
深信不疑，和乌有村的乡亲一样
对，我说的是良药呐
绝非，是谎言
 
2021年4月28日
 
 
 
城里的花喜鹊
 
小区，青草地，花喜鹊
我靠近一步
它就逃开一步
又走两步
它隐入了桂花丛
再向前，它就跳上墙头
我站住，忽拉一下
它飞走了。半天我没回过神来
这个曾经叽叽喳喳的人
怎么进了城
就对我爱理不理呢？
就像开宝马的王小菊
我怎么喊，她花喜鹊一样
一声不吭
 
2021年4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