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中俊2019年1月诗选：明月照大江

第三只手
 
现在，朗朗青天
石堤插进山脚和江流
风和景明，日子不断涌来
又迅速离去
 
我们一一摆好生活的陶罐
码好柴禾，整理田垄
裁好春天的衫子，目睹
一层层绿苔漫上门楣
 
路上多了一棵阔叶榕
天空少了两三只灰喜鹊
地角少了一块，岁月短了截
牛羊和皱纹，都回到了村庄
 
谁给我这又苦又涩的日子
加多了一把盐。谁
给岐路迂回的村庄上了一把锁
 
2019年1月3日
 
 
 
不是比喻

我在翻一道山
生命里的珠穆朗玛
我这只蚂蚱
在黑暗中，向着光亮之处
行行复行行

风雪拉着战车
朝拜的人，用他的木杖
敲醒睡去的大地
只有慈悲的河流
接纳我奔涌而下的悲伤

每个人都是一棵树
一棵树就是一尊菩萨

2019年1月4日
 
 
明月照大江

肉身是一节铁轨
铺在通往群山的渡口
两岸，一边
是来处，一边是归程
这尘世的寄宿人
一艘小船，一江莎草
风吹草过，时光弯下了腰身

编筐织篓的二爷
是一根扯不断的经线
走过的人都像河流
唯有二爷，是一条枯溪
明月照大江，枯溪
落满了荒草和锈蚀的月光

2019年1月7日
 
 
来过的神
 
他坚信，神来过两次
三年灾害，母亲倒在灶台边
昏了三天，最后缓过气来
14岁那年，他和一帮造反派
搬倒了城隍庙的泥菩萨
把孔老二从牌位上扔到白溪河
两年后，他患了不知名的病
县城的医生不再开药方
奄奄一息的他自己爬进棺材里
很多天之后，这个垂死之人
又从棺材里爬起来。他说神
刚从他家的烟囱里离去
 
2019年1月9日
 
 
烤羊排

队伍排了好长
服务生轮着叫号
都是一家一家地来
一伙一伙地来
都是冲着这家山庄
驰名的烧羊排

手机上说房子涨价了
手机上呼吁我们
买扶贫村滞销的脐橙
手机上说打好环保攻坚战
不看手机的时候
我看着这些排成纵列的人群
多么像一根根烤羊排

有些烤得生，有些烤得熟
有些烤得半生不熟

2019年1月10日
 
扯面匠

何高平第九杯下去了
他就扯得神乎其神
帝国的卫星上天了
精度达到微米级
帝国人民富裕了
每人投一元硬币能买下火星
帝国的导弹好厉害
一分钟能把地球毁五次

这次他没扯那么远
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
苹果已经烂了。华为
2000年就是世界第一
嗯，我好怀念老家的扯面匠
他一根面可以绕房子三圈
我想如果他愿意。他能
用一根面条绑住一头大象

2015年1月15日
 
 
这些天

这些天，我找不到天空
很多熟悉的事物
都藏起来。和那些常见的人
差不多，一到岁末
就像星星散落到草丛

有时候，我饿上几天
看看山穷水尽时
内心还有多少善良的种子
看看人生末路我还能秉持什么
还惦记什么，能够放下多少

把目光打开，就只有眼前
遥远的人，更加遥远
城廓，河流，远山都隐身于后
我想，可能是年关时节
大地的内心，也像浓雾一样纠结
奔走的事物，安居的事物
都在故乡和异乡之间去留两难

2019年1月16日
 
 
 
乡村歌手
 
有些人直抒胸臆
比如老黄牛
一声长啸，就和老爹一样
直起了生活压弯的腰身
 
猫头鹰有自己的思想
他高居层林之上
他的歌声像一块石头
从山上滚落，不断弹跳、起伏
最后在深山回旋
 
斑鸠在沉闷的午后
用他短促的咏叹调
向人世，表达他夏天的悲伤
可怜的人，他多么怀念
那个远走的孩子
 
那些不见经传的歌手
白鹤，野翠鸟，花喜雀，布谷
也早已散落在异乡
 
2019年1月17日
 
 
 
村事

何多茂去了ICU
他一直睡的很安静
他患癌的妻子
用断了的腿和琐骨
撑起半个身子半个家

数年前，何多茂的儿子
和媳妇，在广东
收工回来路上
双双，消失在车轮之下

这个冬天，何多茂的小孙子
独自一人，守着乱石滩的黑夜

2018年1月18日
 
 
大人国

巨人就是普世的神
站成一道道森林
他们各出奇谋
像各呈异色的花朵
前面的人晃着地球般脑袋
左边的人吊着慧星的膀子

往右边，看见两根柱子
没入云宵，脸面隐入雾中
后面，有人正伸出长长的脖子
其余的，都是穴居的蚂蚱
大人国只有两种生物
主人和奴才。他们
正在一片废墟里狂欢
庆祝巨人和侏儒和平握手

2019年1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