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扇记（外一首）

七十年代的夏天
大热天的日子晒得冒白烟
我蜷在竹床上
像块快要化的糖
 
奶奶的蒲扇
是棕叶编的月亮
磨白的边 缠着红布的柄
摇出半尺凉
 
她的手 比树皮更糙
摇起风来却轻
刚好够掀动我额前的发
刚好够按住嗡嗡的蚊群
 
后半夜 月光爬上窗台
她的褂子早湿透了
贴在背上 像片深色的云
扇子还在摇 一下 又一下
 
爷爷蹲在门槛
旱烟袋明灭
“换我”他说
“你那手明天还要纳鞋底”
 
奶奶不说话
把我的脚往被里塞了塞
风忽然重了些
吹落她鬓角的汗
 
我后来见过电风扇
见过空调吐出的白气
却再没遇过那样的风
裹着粗布的暖
裹着“不是亲的”
却比亲的更沉的疼
 
如今哼起那句童谣
“你热我也热”
总想起那把蒲扇
在记忆里 一直摇
摇成了 再也回不去的
夏夜


热天雨
 
江汉平原把自己铺成铁锅
日头烧着 没有山来掀锅盖 
河沟蜷着 张着干渴的嘴巴
风过处 扬起半尺烫人的土
 
雨是急脾气的客
墨云刚搭上门框
豆粒就砸下来
赶不及躲的人 被淋成
热烘烘的落汤鸡
 
牛背是道界碑
前蹄踩着雨帘
后蹄还沾着日头的温度
爷爷的草帽 一半湿 一半干
 
六月的雨 带体温
砸在脸上 是奶奶的手
拍在地上 扑哧 腾起的烟
也是烫的
 
我们顶荷叶奔跑
绿伞兜着雨 也兜着
童年的痒
脚底板碾过热水洼
像舔了口带泥的糖
 
雨走得比狗快
泥地上的水迹 顺着裂缝
钻得比谁都急
蒸笼盖重新合上时
更闷了
 
要等立秋递过凉帖
雨才换了嗓音
打在丝瓜叶上 脆生生的
夜里听着 檐角会结出
第一颗冰凉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