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线厂工人到文学评论家——李国清追忆
——贵州都匀小城人物系列之二
花开半夏,浮生萦云。
他生于五月,也逝于五月。在这个立夏的第三天,李国清兄因病走了,走得非常急促和突然。他的生命定格在2024年5月7日下午13时零7分,年仅71岁。没有病榻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的痛苦折磨,走得非常安详。
国清兄一生命运多舛,结了三次婚,膝下无儿无女。也许是前半生受的苦太多了,天见犹怜,苦尽甘来。2008年7月提前退休在贵州都匀住了几年后,回到家乡贵阳定居,遇上了第三任知书达礼、志趣相投的妻子郭姐,生活才逐渐好转起来,到了花甲之年才得以幸福生活。在贵阳市云岩区中天甜蜜小镇按揭买了房子安享晚年,过上了近十年幸福无忧的生活。
但世事难料,生命无常。5月2日,他写完了生命中的最后一篇评论《知青时代的伤痛及自我救赎——读叶辛长篇小说〈孽债〉》。5月2日下午,他都还在我的朋友圈点赞,谁知道5天之后竟然突然离世!5月3日,他突发疾病,住进医院,再也没有出来……他一生与文学为伴,但又似乎好人不在世。
5月9日早上,是国清兄火化下葬入土为安的日子。郭姐的儿子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微信说:“我刚给我妈说,在悼念的昨天下雨为水,化作一份思念!在下葬的今天,又突来阳光,温暖我们。这是几个姨妈和家人的福气感染,让我妈的老伴走得安详如意。”
5月10日,郭姐在他的微信上留下了一段话:“至爱弥天,大悲漫地,生命的消逝总是让人措手不及,人之常情,每个人都无法去体会失去亲人的痛苦,国清我的老伴,愿你一路走好,愿天堂没有绝望,愿你在山的那边好好安息,被温柔以待。借上你的朋友圈,来感谢你的同事和亲朋好友,感谢他们与我的家人共同分担了悲伤,谢谢你们给大家添麻烦啦!”
天堂从此多了一位评论家,天堂里没有痛苦和疾病,愿国清兄一路走好!如果有来生,我相信,他仍然还会选择做一位优秀的文学评论家!
国清兄1953年5月12日出生在贵阳市一个贫民家庭,他的父母亲都是不识字的文盲,虽然生养了七个子女,但只有排行老七的李国清和三姐存活下来,其他五个均在饥馑和疾病中夭折。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都是在物质贫困和精神贫困中度过。1971年18岁初中毕业后被招工由贵阳到〇八三基地国营都匀风光电工厂(4433厂、506信箱)当工人。从此,在都匀扎根工作生活44年,直至退休几年之后才回贵阳居住。
工作9年之后,他开始尝试文学创作。先写散文诗,后写小小说。我知道,在那些孤独难熬的夜晚,想着已经丧失了劳动能力的父母,想着自己家庭的贫寒,是文学拯救了他。再后来,他又学写评论,还学画油画。
早在上世纪90年代前后的1989年到1993年,他就先后为王必胜、张奥列、蒋子龙、赵玫、素素、王英琦等著名作家评论家和罗文亮、程显谟、袁浪、刘学文等本地作家写下了18篇近8万字的评论作品,对外推荐本土作者。并且结集成他的第一部评论集《在他们中穿行》于1993年9月由广西民族出版社出版。
如果说,他的第一部评论集主要用较多的精力去评论黔南以外的作品,那么,他从工厂调到黔南州文联《夜郎文学》杂志社当编辑后,他发现,黔南几乎无人写当今黔南文学的评论。于是,他开始主动把主要精力放在评论黔南文学上。2006年6月,他的第二部评论集《独特的审视》由作家出版社出版,这部10万字的作品收录了他的29篇作品。这些作品,有对个人专著的评论,也有对群体的综述评论,但评论的对象以黔南作家为主。欧骁、张文钧、罗文亮、崔晓勇、卢有斌、潘茂金、祖岱年等本土作家作品都成为他的评论对象。同时,还对黔南的小说、散文进行扫描式评述。而对于黔南之外的作家评论仅有屈指可数的余未人、李耕、韩嘉川、曾敏四人。
2007年年初,主要从事文学评论写作的国清兄准备申请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他给我打来电话,动员我也跟他一起申请试试。我当时还不想申请,也不敢申请,因为知道自己作品的水平还达不到。但他再三劝我试一试,他说,如果没被批准也没啥关系,以后再努力呗。我再三考虑之后,决定试一试,批没批准都无妨。那一年,我才出版了两部个人文学专著。一部是诗集《遥望家园》,一部是散文集《一城灯火》。
我申请加入中国作协时发表的作品主要以诗歌和散文为主,兼有部分评论和中短篇小说作品。很多作品都是发表在中国作协主管的《民族文学》杂志,并且几乎都是组诗。此外,发表的较有影响的杂志还有《诗歌报月刊》《星星诗刊》《山花》《散文诗》等等。报纸则有《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作家报》等等。
虽然已经过去整整18年了,但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寄出申请表的那天是春天四月的周末,一个春意盎然的日子。申请表寄出之后,我如释重负,随后就不去想它了!批准或不批准,都不那么重要了!如果批准,那肯定是皆大欢喜;如果不批准,也没关系,继续努力!
半年之后,我也还清楚地记得,那是当年国庆节前的一天,我收到了一封来自中国作协的挂号信!拿到手的那一瞬间,我便知道,我肯定被中国作协批准入会了!不然的话,我又不认识中国作协的人,谁会给我寄信哩。那时不像现在,先在中国作家协会网上公示拟入会名单,然后一段时间之后才寄信告知!
果真如此,当我激动地拆开信封,露出一张“入会通知书”,告诉我,经中国作协书记处研究批准,同意吸收我为中国作协会员!就这样,我第一次申请便顺利地加入了中国作协!我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在这里,我要特别地感谢动员我申请的国清兄!如果不是他再三动员,我自己可能还要等个三五年,才有胆量和勇气去申请!
天道酬勤,国清兄也以两部文学评论作品集顺利地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成为当地第一位以评论作品加入中国作协的会员。
记得最深的一件事,就是我和他2007年同时加入中国作协之后,原黔南州文联主席、老作家罗文亮老师带着一瓶珍藏多年的茅台酒请我们吃饭,说是为了祝贺我们!我们是忘年交!那天,我们说了很多知心话,最后我们仨都微醺了。那天夜里,我们仨走在深秋十月回家的街上,心里非常的畅快。罗文亮老师在创作上教导过国清兄,不只是他写作上的老师,还是他人生的恩师。说是恩师,是对他改变自己的命运给予过很大的帮助,并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他曾在2021年写的《恩师罗文亮》一文中满怀感激之情地写道:“如果没有遇到罗老师,我这一生无疑是在无所作为里虚度,生命只能在苍白、暗淡的岁月中慢慢耗尽。”之前的2000年,罗主席加入中国作协,是我们黔南州第一位加入中国作协的作家。2005年,主要写儿童诗的老诗人黄鹏先先生是第二位加入中国作协的作家。再下来,就是我和国清兄同时加入了。
国清兄1980年开始文学创作。1982年开始发表作品,在《文艺报》《文学报》《文学自由谈》《文学评论家》《美文》《山花》《贵州作家》等报刊发表评论、散文、小说等作品若干。作品被《新世纪贵州作家作品精选》《文人的另一种交往》等选本收入。散文《树后边是太阳》获2006年中国文学基金会、中国散文学会主办的“首届真情人生全国纪实散文征文”一等奖。1997年从厂里调到黔南州文联《夜郎文学》杂志社当编辑,1999年任《夜郎文学》副主编,从事编辑工作3年。2000年至2008年借到黔南州文联组联部当工作员。他在州文联工作了11年。2003年毕业于黔南民族师范学院中文系(函授)。2007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2016年,以散文《永不消失的“长城”》荣获“贵州都匀三线建设峥嵘岁月”主题全国征文大赛一等奖,并被收入《都匀三线往事》一书。散文、评论获笫一、二届黔南州政府文艺奖。
国清兄也是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和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除文学评论之外,他还创作了一批小说和散文作品在《山花》等杂志发表。2012年1月,我还在市文联工作时,创刊并主编文联内刊《剑江潮》,“创刊号”第1期上就重点推出了他的中篇小说《沉湖的印石》。这篇小说与他在都匀一个名叫“沙坝”的地方租房居住时有关。
他2008年7月在州文联提前退休,再与第二任妻子桂姐分手之后,独自一人在沙包堡办事处镜湖花园小区租房居住。有一年临近春节,我与作家丁玉辉兄相约去看望他。我们俩走进他一个人居住的处所,首先跃入眼帘印象最深的就是左边靠墙壁的一长溜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上千册书,以文学书籍居多。由于书太多,把木质的书架压得都有些弯了,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我当时还冒出一个念头,如果书架倒下来,来不及躲开的话可能要被书压住爬不起来。于是提醒他要多注意安全,毕竟一个人独居,如果发生意外,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和丁兄担心地对国清说,国清,你平时要多注意点书架哦,我们担心书架倒下来压着你,如果没有人在场帮忙,会爬不起来的,生命有危险!国清兄连忙微笑着回答道,会注意小心的!
那天我和丁兄从他那里出来回家,一路上我俩百感交集。一个单身汉的生活真的令人伤心。那时,国清已经与他的第二任妻子离婚,独自一人搬到镜湖花园来住。因为这里远离城区,租金较便宜。
在这里,他一个人生活得简简单单。但几乎顿顿都是以面条为生。他自嘲地说,煮面吃方便,以便有更多的时间来进行文学创作。我们看着他随意放在桌子上的一大堆面条,不免有些心酸。他在这里陆陆续续写下了《伤心的酥糖》《外婆的煤油灯》等中短篇小说和《梦中的门》《仰视天马》《永不消失》等一系列散文。
再后来,他又选择了从工作生活了将近半个世纪的都匀回到家乡贵阳定居。
国清兄为人耿直厚道,是个性情中人。他和郭姐成家以后,曾回都匀办事。我与妻子在石板街“不一样饭店”请他们晚餐小聚。席间谈了许多如烟往事,以及对人生的感叹。过后妻子对我说,相由心生,又通过交谈,郭姐一看就是那种端庄贤惠通情达理的女人。让人最感欣慰的还是,他晚年过得很开心,也很快乐。几乎每年都和郭姐出省到全国各地旅游,饱览祖国的大好河山,这是他一生中过最幸福的几年!
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在疫情前了,我和妻子去贵阳开会,他知道后,便专程从位于贵阳市郊的甜蜜小镇家里乘车将近一个小时,在小十字一家全国连锁的加盟店请我们吃了一顿“麻辣烫”午餐。餐后,我们要赶回都匀。在小十字的天桥上分手之后,他又才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乘车回家。
再后来,就是偶尔打个电话互相问候,或是在微信上聊聊天了。最后一次微信聊天是前年12月7日,我寄了一本自己刚出版的第二部散文诗集《独奏曲与交响乐》给他指正,他收到后回复我:“启刚,你寄的书收到,谢谢。你喝红茶否?朋友寄送的,有几盒,若喝,我寄一盒给你。”还发来红茶的图片。我回复他:“拙书多多指教!茶还有,不用了,多谢多谢!”
他为人简单,性格直爽,待人真诚。平时与人交谈也是小心翼翼,说话更是轻言细语,走在路上都担心会踩死蚂蚁。但作为一个还有血性的男人,他的忍耐也是有极限的。对于某些人某些事,他看不惯,不愿同流合污,也无所畏惧。对于提前退休之事,他也曾说过,看不惯某些人的作派,趁早离开了事,眼不见心不烦!
还有一个故事,某年某位当地作者出了一本书,便三番五次请他写一篇评论文章推荐该书。助人为乐的他便写了,不久就发表在一家大报上。后来,这位作者遇到他时,却爱理不理的。甚至于走过他的办公室门口,连招呼却不打一声。对于这种忘恩负义的人,他也只是苦笑。在后来的一次会议上,要选举某个协会的负责人。这位作者立马来了个大转弯,见到他也参会,立马笑眯眯去倒了一杯茶递给他,他也不接,直接在选票上这位作者的名字上划了一个大大的“X”!对于这种过河拆桥的小人,我们在场的好多文友都会心一笑。
近年来看他的朋友圈,他几乎每天都是在愉快的创作中度过。写评论,也写小说。前年还写下了关于黔南本土作家班雪纷、夏立楠、周雁翔、王安平、刘发祥等人的新作评论。
与国清相识30余年,他去世后,我翻出影集寻找过去的记忆,才发现,作为好友,我竟然没有一张与他的合影,有的都是集体照。唯一的一张人少一点的合影是三个人的合照。他和我,还有黔南民族师范学院教授、诗人、评论家石尚彬老师。那是我们仨2014年12月作为黔南州评论界的三个代表,到贵阳参加全省文艺理论家协会第三次代表大会时,在会场上的合影。令人唏嘘的是,石尚彬教授因病医治无效,已经于2017年9月4日去世,享年71岁。
早在四十二年前,国清在江西《星火》杂志1983年第10期上曾发表过一首名叫《溪流》的百字散文诗:“本来,我要请你教我唱你的动听的歌;谁知,你把歌给了我的小鱼和贝。于是,我痴情于这些宝贝。当我明白上了你的当,却难以捉住你。但,我还是要追。你见我诚恳,才回头说:歌,不正映在你的脚步声里!我这才醒悟——歌,原来在前进中。”现在重新咀嚼品味,这正是他一生文学与情爱的写照啊!
1990年代与文友去春游,作者的旁边穿背心者为李国清。
2009年1月14日,李国清在《山魂——贵州省都匀市文学作品选》一书出版首发式上签名留念。
2009年4月12日,李国清在都匀市诗歌作品研讨会上发言 。
2014年12月,作为黔南州评论界的三个代表,与李国清、黔南民族师范学院评论家石尚彬教授参加全省文艺理论家协会第三次代表大会的合影。
文学评论集《独特的审视》封面(李国清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