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诗稿：二十四行诗选(七)

秋天的风和一棵岁月静好的树

站在黑暗中，我
脚底下总算是长了根
我颤抖的身子也
长成了孤岛上一棵树。这夜晚
也总算是迎来了第一场秋风

秋天的风
开始吹动我枝梢的叶子。在秋夜
低低发出乌啦乌啦的声音
月光把那发出声音的树叶映照
让不远处的窗台
一双眼睛在不停转动
朝我痴迷不悟望着。那是一个少年的

盲眼。一直都睁开在那里
但他
在白天黑夜无法真正看清楚
自己窗前这棵树，更看不清楚
黑暗中抖动着悲伤的
那一片片
风吹响的树叶。或者吹落秋天

但这个夜晚的月光
像月光里面的树一样，却带给他
岁月静好。只是这样的感觉
如同今夜的黑暗漫过来
留下给我的是秋天的怀念

    2022.8.22  夜于岛上


我，贝壳

我已经感觉到了害怕，是的
这感觉来自这隐藏着生前一段身世
和海滩上刚刚死亡的贝壳
它的一生
跟我有着相同或不同的命运

傍晚时分
它就艰难爬行到这里。或是
被海浪从彼岸卷走而抛弃在了我面前
白色浪花
在茫茫沙滩上继续铺展开雪的色彩
企图掩盖住贝壳头部受伤过
那彩虹似的纹路，还有它停止心跳的尸体

我不知道它究竟来自哪里
再也无法听到
那抗拒汹涛骇浪的体内柔软的
心在跳动时的声音
尚未知道我需要对它那声音的最后倾听
而它
却以死亡的方式，拒绝了我

但我同时需要
听到它最后停止了脆弱的呼吸
和爬行在这个世界的痛苦，或是短暂快乐
现在这些
都已经结束。我才感受到了生命的最后解脱

    2022.8.23    凌晨岛上


井

月亮留守在井里，水
是静止的忧伤
悬浮于水中。潮湿井壁上
一些石头生长出青苔，它们在黑夜
总是抑郁地望着天空

如今时代
鼓噪着伟大变革的蛙声，从四面八方
涌向远方喧嚣都市
让月光在这水里拖着
故乡祥和的碎片
沉落到天空黑暗的深处
坠落星星的屋顶也落入水底

漫长的黑夜里
乡村听不到太多动静。土地
仍旧在水的四周荒废
一天天
也都看不到朝井里打水的人
包裹着羞涩盖头的新娘
也早就进了城

吹着琐呐迎亲的长阵队伍。最后一批
进城后
也不再返乡。只能让那些孩子留守下来
门槛上坐着孤独的炊烟
再也落不到井里的月亮上面

     2022.8.23  岛上


山间小路

我不想谈到你。更不愿听
那一年你
背井离乡，临别时
望一眼天空，再望
就是这条离别生死的土路

从此
所有的大山都开始沉寂
树上的鸟儿
也尽朝远处飞
蓝天在白云飘过去的黄昏
最后看一看
路的尽头，是风在抖动一棵棵野芒

是谁
造成这么多的别离，忧伤的泥土
沉默是金
足以让道路全都在乡村
一天天陷入绝望
那些行走天下的人
再也不会走向这个陌生地方

遗落在尘霜里的山间小路
早已经没有了方向。只有悲伤
在那颤抖在秋天的落叶里，在风中
飘坠下来
从一棵芒低下去的雪的幻觉中开始战栗和苏醒

     2022.8.23  岛上


窗

最后一帘幽梦。天
正在下雪
两鬓如霜的你
朝着我漆黑的夜的深处
伸出双手

颤抖着什么也抓不住。我知道
你坐在窗前
雪的万丈光芒在穿越黑暗夜空
从我雪白脸上残剩的一滴泪归来
但我
并不是雪夜的归客，是虚无的马匹
在这夜空中一片空白。最后一片雪花

雪花，是
来自雪狼谷的过客。梦的主人
住在窗上的两面玻璃碎花里
小鹿迷失在昨天的花瓣
痛苦活在我孤独的上空
而我
雪地里再撑不开山顶小帐篷

也无法诱惑你
在这个没有窗的世界里安睡
惟有透过那一面墙
时光依旧在雪的天空中自由穿行
你却像佛披衣裸身端坐在那里

    2022.8.23  中午岛上


业务员

你肯定这样来看我。你始终持怀疑的目光
看我
成为你永远的不速之客
推开门，将一张笑脸
苦苦朝你迎去

其实我真的是毫无戒备之心。你
也完全可以理解成
防不胜防
我丝毫都不介意。如此陌生的世界
两个人面对面坐下来
我精心打理着自己的身体，每一个微笑
都是有一定预谋的

在推门之前，我再三磨砺着
自己的羞怯和脆弱
想象一下，你如何在末来世界出现
我不知道你的剑法有多么精妙
但我早已经预备了自己的脸
有一面修补多次已成蝶翅翻越过的墙
还有未能翻越过你所设下在面前的

一道又一道哨卡的岗亭小门，那一双腿
我知道
你并不认识我。我也感觉自己的脸是薄的
你我从来就不陌生，像一枚金币在正反两面转动
但我们并不构成相识时对方的威胁

     2022.8.23   下午岛上


秘书

以上帝一位天使才拥有的美
我在你面前出现
我第一次看到你早已预设好的门槛
横跨过去，刚好
会有一张紧捱在你身边的坐椅

但我，绝不会靠近你
我的双腿一直都是站在高空
晃荡在你的万里江山的钢丝绳上
你偷偷看一下我吧
我的世界迟早会双脚悬空
双脚之下
便是粉身碎骨的悬崖。万劫不复

还好，你
从来不曾揭穿我，包括你我
在众人面前的尴尬身份
每天都是崭新的一天。每一天
都是画好的眉，再涂上你阔绰送给我的
昂贵口红
你知道，这样的昂贵只属于我的青春

跟着你出入灯红酒绿。推杯换盏
所有得体的应酬场合，逢人
必须是我的一张张笑脸
在这个精采世界
像你的一张烫金名片，递与众人面前

     2022.8.23   下午岛上


老板

你最好别使用这个称呼，我
从来不想聚焦在玻璃门前
那一扇门，又一扇
门，再朝我们的体面家族打开
看我眼里有光却积满泪水

我知道，必定会有太多钦羡的目光
都是在我所拥有的财富榜上宝座停留
万种风情汇集在一件件
利器之上
你其实是看不到那些锋利的刀刃
而我的脖子上面临的悲观主义
像你替世人准备好的罪名

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不会虚设
我所有的运气都是最好的
也可能会是极坏的。在这个金钱铸出的智慧时代
你我都是身不由己
但你有你的伟大江山，我却没有
天下自己的城邦

在真假难辨的模样面前，我
其实时刻都在掩饰自己
在最初白手起家的那段日子，阳光灿烂
我却穷得就像是你门前一个乞丐
只有在今天才最终笑着活成人模狗样

    2022.8.23   岛上


官二代

我注意到角落里的黑暗
但却想活在阳光世界
这个伟大时代像是夜深处
那个人声鼎沸的广场
我们就活在光芒四射的刹那间

在广场入口
你早早就替我筑起一座高台
让我感觉到与生俱来的父辈荣耀
今夜就像王者归来
灯光齐齐朝我们脸上聚集
一张张脸
却是彼此不分。直到光芒瞬间散去

剩下的是一具镀金躯壳
背后被你时刻操纵在手里
在众人皆醉的日子里
你时刻准备好所有的人朝我频频举杯
而我
只剩下颂读赞歌的唇。我们麻木的爱
就停留在这金樽清酒里

从满是灯光秀的世界颂词中走出来
你才发现自己官本位的真实面目
但无奈背在身后那一双手
最终让人们无数次注目
逼我变成一道表情工具的标配身份和摆设

    2022.8.23   傍晚岛上


外交官

你最犀利的外交辞令
是将自己的敌人送入地狱之门
在他们笑里藏刀的面前
哪怕一个逼近距离的温暖眼神
都布满了毒针

但我是见证历史的幸运者。终归在这里
与你握手言欢
再把航海时代所有逆行的船只
一艘艘都调转了方向
穿越着世界的悲哀
一次次
避开了人类命运的灾难

你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
面朝着双脚踏遍祖国的每一寸土地
回头总是朝着远离故土的方向
随时张开翅膀一样双臂
飞往不同纬度的夜
将和平使者的利剑插遍地球
一个个流血的黑暗角落

枪林弹雨。是你一生的忧伤
奔赴的战场
走遍天下所有战火纷飞的废墟
我都看到你满脸焦虑
却又都是把爱，俯身深深地吻下去

    2022.8.24    凌晨岛上


诗人

我用白天积下的一些阳光
来驱散黑夜
而孤独的鹰，是在寂寞高空
洞穿了我
残枕上正在发生的梦

醒来时我刚刚逃出汴京
看到大唐盛世剩下的碎片
散落在体内的辉煌宫殿里一角
光芒折射出月下临安城
在你的眼底，生长成诗歌的骨骼
再把我今天尴尬的句子和荒谬诗行
草草地收集在一起

但却无法容忍我此刻的模样
如此卑微地活在世上
注定面朝一个伟大变革时代
你用金钱堆筑而成的祭台
我不敢用自己黑夜里的骨骼
趁着月光
树立成灵魂的旗杆

只好沉默坐下来。坐在深夜
世界末日的尽头
赶一趟早班车。从此蓬头垢面
不再为你今生写诗
也不会祭奠明天自己的亡魂

     2022.8.24   凌晨岛上


漫画大师

请别指望另一个冬天
你可以侥幸活下来
季节已经开始
进入悲怆的笔尖
我只想把孤鹰的翅膀画下来

风会从秋天的落叶下面
吹过来
像鹰翅膀上冻伤的羽毛
太阳燃烧过后坠落
一根根
漫天而飞。映现出
你孤独的脸

这个时候，几乎所有粗细线条
都在你的额上变得多余
就连陷入你痛苦皮肉里的皱纹
突然发现
伤口边早变成时间拉长的箭
我担心的是
那一只手要把弓月下拉满

我颤抖握笔的这只手
你透过月光翅膀也是看不见的
爱抚过秋天的手
只想把冬日里雪茫茫世界
画成你一生绝美的背景

    2022.8.24   凌晨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