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来相忘：二十四行诗选（第176-191首）

176.

那扇窗已经打开，寂寞
正在这个世界到来
我们的荒原也刚刚睡醒，春天
会不会提前复苏。让我
看到你在冬天的睡衣里出现

沙丘早就包裹着你。那个早上
宇宙的门在这里被我不小心打开，打开
在极地荒原的尽头。所有的一切
都还在寂夜里沉睡，日子安静
一个个被吵醒，懵懵懂懂
在窗口坐下来朝我们描述未来
那只猫却是奇怪地一动不动

我们从来都没有相信过
冬天究竟会有多冷。季节始终是
反复无常的表情在你我的脸上停留
谁也无法摩仿时间
这位雕刻大师至高无上。他
拥有了足够的理由和自信
催促着一切生命。一个女人安心裹在睡衣里

但梦仍然是在别处。直到现在
我的两扇小窗都在敞开
朝向那片海，或许是沙漠
离我们的荒原很近。只是空荡荡的
世界里疯狂试探你的温柔正从这里燃烧消逝

    2023.12.9   凌晨岛上


177.

我们的墙已经停止移动。影子
也不再起身，四周的黑暗
占领了世界中一切。一切都是
从我的躯壳里穿越
继续跨过你房间的门槛

光芒
从来不会抵达这里。这是
世界被遗忘的残棋
一只手把它布下来的时候，另一个
呼叫的声音落下去。落在指尖
彼此对决
不见不散的影子朝后退。退回去

再退回来，迷雾下方阵
不攻自破
胜利俯向我们的身子，一点一点
再让时间一天天掏空。影子
站起来想说话，但却
什么都没有再说。记忆的石碑
也不知道何时被谁背走，这样的寂寞夜晚

梦，是否
太长。太长
人群早就开始在黎明前门槛外晃动。晃动
那半只手臂伸向你，也伸向我
这张令世人惊叹的陌生面孔

    2023.12.9   凌晨岛上


178.

你朝着那条没有尽头的路抛去
最后几缕阳光，而沙丘
已经从太阳底下疯狂下沉。风
费尽心机想要在这里建造宫殿
但沙漠之鹰，会往别处寻找猎物

风暴对决，可以把你我的影子拉长
绝不要触碰到
黑暗中的声音展开的翅膀。它早就发现
有一群狼
常在这敏感地带出没。巅峰
即将到来，搏杀
很快把生命残忍化成记忆的雕像

奔跑的肉体立刻变为美味，尖喙上
骨头
散落一地。与其说
这是血腥世界的野蛮生存方式
不如说是我们的焦虑。你把一切都隐藏在心里
我曾经在荒原，亲眼目睹
鹰的巨翅突然间跌落，利爪迅即展开偷袭

在此之前，在我的视野开阔地带
那一群狼正在向一只落单羚羊
发起进攻，从四面八方
对猎物进行围猎。仅仅是几分钟的瞬息变化
一场狂风将尘沙推向路尽头。最后只剩下沙丘和夕阳

    2023.12.10   子夜岛上


179.

本该是要被日子遗忘，你
却又突然出现
奔跑在荒原上的墙，来不及停留
那个时代的城池就已坍塌
只有风迅速向前聚集

时间并没有变成花园，沙漠
风中将我的记忆力减退。再让骆驼失踪
留下来的骆驼草
才在寂寞的世界里疯狂生长。直到
有人替它命名，也不曾看见
这种植物会让自己枝头开满花
而我内心呼唤的声音在继续浪迹荒原

没有谁
会把迷雾当成森林。更不会
让狼群就无缘无故遭受到秃鹰猎杀
一个冬天在夜晚的行动
早就引起了我们的警觉。迷失幻境后
漂泊的宇宙并没有让我安静下来
只是感觉翅膀还在跌落时深藏

日子落下一阵一阵
颤音
呼啸着在不远处撞击。撞倒了墙
影子在荒原尽头继续奔跑。有一种爱
只能唤醒一座消失已久的城池

    2023.12.10    凌晨岛上


180.

雪粒在风中哭泣，把荒原
害得一晚又一晚失眠
冬天的睡衣在移动。夜的黑暗
变成精灵在逃遁。这一切
都在迫使爱情变成贪婪

森林里的猎箭，还在继续
猎猎作响
所有的困兽犹斗的声音非常恐怖
时间变为伤口正在盛开的花朵
而我
只是梦的漫游者。无意间
穿越到深处的时候，才发现了洞穴

那里会有
你的呼吸，在安静中变得急促
天上的云比来时要轻。影子
落到那只孤枕上面
但再也听不到狼的任何动静
这世界只剩下荒原。所有的一切
都不会在奔跑中停留片刻

或许是我们的呼唤，才让
雪粒
在风中失去了方向。大地在沙漠上升
群兽也丧失了最后的领地。没有
哪一种爱会接受贪婪

    2023.12.10    凌晨岛上


181.

一片树叶，正在穿越到古代时空
在稍纵即逝中尖叫起来
它并没有忘记
自己的身体里还有一座森林。从那里
可以找回灵魂

若是它能够抓住一个丢失的世界
那棵树
冬天就不会变成自己的躯壳。抛弃了树身
那我们用什么来界定它的生命
命运绝不会掌握在它手里，就连空气
都不可能迁就现在发生的一切
纯真的影子也不复存在。但它拒绝全部妥协

长时间飘泊在风中，暴雨
开始趁机袭击
黑暗的森林上空无法停留。它翻动着自己
唤醒时空的所有记忆，只想找回
生命属于时间流逝的感觉
它在金黄的时候逐渐开始变得肌肤苍白
一旦失去灵魂，也就再无归处

还有谁
可以拯救一片树叶，尖叫的声音
掠过森林。总算是被梦幻的云朵
不小心触摸到了
最后的绝望。云朵把它携上了奔往宇宙的高空

    2023.12.10   凌晨岛上


182.

有一种痛疼袭上来，向我
伸出小拳头
捶打着深处的沙丘。时光倒转
迈进荒原的陌生旅者不再转身
只留下两行脚印让风解读

我无法记住那个熟悉的背影
它在今天开始无限放大
像是一艘搁浅千年的巨船
在风中一点一点解体
最后剩下船骨
成为沙漠骆驼的躯壳
等待月光把它掏空，或是继续风化

我再也唤不回它的灵魂
从点燃骆驼草的上空飘回来
白云布下驼峰和四蹄。白云下面
一切事情都是偶然才发现
远去的人
从尽头
穿行在我提灯前行的废墟

楼兰王国的遗址耸立在高处。你
可看到宫殿里端坐的美人
为何要如此绝情，只留下声音在上空漂浮
看，那只失恋孔雀
正在替我们复活一条河流向西流淌

    2023.12.11   凌晨岛上


183.

昨晚荒原上雪大。有一只
红狐突然间出现在雪地
多年都不曾想过
我的诗中雪花狂飞，它的影子
都是在消失已久的风口站着

但此刻
分明看见雪花正在裹住它的毛发
雪把它带到一条河流
干枯的尽头，所有的一切
都被积雪覆盖住。它只好用鼻尖灵巧拱开
属于自己前行的路，前肢
在雪地上甩动着灯盏。空气早就窒息

夜色沉重
在我未醒的最初时分，我只想
那是远处一团篝火，像是一场舞会
刚刚在那里结束。散去的人
都是这样，没有谁留下
狂欢的影子和激情高涨时的尖叫
满地狼藉被我骨头上飞起的雪花覆盖

直到它穿越千年，才有知觉
从我们的睡梦世界复苏雪中那块石头
太阳升起时缓缓把它燃烧，它的
心脏终于可以继续跳动
有一片漆黑深处的巨光开始回到它的眼睛

    2023.12.11    凌晨岛上


184.

那天晚上我仍然是在荒原穿越
远远看见
一群举起灯盏的盲者
雪花飞过他们头顶
而路已经到了尽头。他们的双脚停止前行

或许是他们沉睡的世界
曾经有一个鼎盛王朝
那里出现过殿堂，一级一级
高高台阶
牵引着他们醒着的脚尖。灵魂的大门
却是朝他们的陌生面孔紧闭
这时只好把手里的灯盏举向那里

他们的语言早就在舌尖上僵硬
喉咙发炎
嘶鸣的声音好听，但再也发不出来
能够听见的也是躯壳内那些响动
号角吹响在上空，漫长世纪的城堡
却在一点一点坍塌。喧嚣的红雀
最后飞向四处

我只好远远望着
他们着迷的梦中姿势在向废墟移动
天亮时间到了大师开始登场
将刚刚消失的光阴雕刻在面前
总算是终止了这些肓者脚步混乱时雪花跳跃的符号

    2023.12.11   黎明岛上


185.

这一场大雪，果然还是
在破衣烂衫的世界悄悄降临
未等你从梦中苏醒
有一只耳朵和眼睛
就在开始期待

哪怕是那一场又一场
虚假的混乱，在飞虫的声音里奇迹发生
但雪花飘荡
似乎召唤我们必须赶紧收拾行李
选择在这个寒冷的夜晚或早上动身
而你不慌不忙
继续在宫殿残缺的城垛上踱步

我相信你温柔的眼睛
必定是在梦里望见了那座高塔
始终保持住行者的绝美姿势
黎明正在一遍遍敲打
敲开深处那扇空洞的大门
天使的断翅
醉蒙蒙飞过你的双眼和头顶。只是诸神未醒

你最终还是回到孤枕沉睡，让大雪
把世界疯狂奔跑的声音覆盖住
只留下一截
城垛上的残墙。露出
你的耳朵和眼睛

    2023.12.11   清晨岛上


186.

只是源于
指尖上呼啸而过的寒风。这一夜过去
我已经变回前世那个穷书生，手持折扇
缓步迈向湖西书院的门槛。那时的你
像一缕羞怯的阳光在帘前躲闪

而你托梦刚刚告诉我，你
其实是狐媚子附体的浣衣女子。只身逃出南溪
偏偏与我风中晨起练剑时
肆无忌惮的声音相撞。我们遗忘自己的世界
是不是本身就是太阳掏空的躯壳
多年后备足了秋天风干
那些牧草，只等夜间星星

自天堂
坠逝而至的西窗烛火点燃。我想要把手伸出
摘下你舌尖上
那朵玫瑰一样盛开的火焰。但这些
仿佛都是隐藏已久的墙
早就盗走眼睛深处一个秘密。目光灿烂
辉映出一座爱情的殿堂，让你今晚绝尘端坐

午夜必定是
会有狂风，楼兰女王的马车
恰好驶过门前。是谁变成诗歌王子的化身
荒原弹响
她丢弃那把马头琴。指间飞沙走石

    2023.12.11    午后岛上


187.

你让爱情潮水雪花般漫过来，刚刚漫过
无数双奔跑而至的脚趾
而我已经毫无反应。只待下一个千年
你路经这海滩俯下身来
才会发现我

一只虎纹贝壳早就被大海掏空。森林茫茫
也不再重现，狂雪也不再来
从出山猛兽到水底爬行小动物，我
已演变成无法还魂的坚硬躯壳。曾令万千猎物悲催的
半根王骨头
仰天尖啸，再次轮回
就是柔软到你想象不到的柔软。直到生命彻底消亡

但我毕竟是唯一的幸存者，用挚爱见证过
苍海桑田
只是沉默太久。总想着
有朝一日会发出声音，此刻
你必须坐在北方的炉旁，倾听
比虎啸更恐怖的
巨浪扑向岸时我这死者体内才有的回响

你终于说，你
从未见过大海。离我黑暗中逝去的声音
却很近，近到我在海底
全身僵硬时剩下的触须伸向虚空，让你
最后枕着海草的记忆失眠

    2023.12.11   午夜岛上


188.

丢失一只猫。你
该在此之前画下它，然后盘下双腿
坐在我诗歌花园那块草地上
其实我知道，那是你魂不守舍时
才把它弄丢的

你白天刚刚睡醒，开始探寻它
在自己体内失踪后
有多种可能要去的方向。多种可能
爱情像这只猫
钻进秘密的去处。那里有一片花海
昏昏欲睡的风
吹过，雾中

草尖上抖动的星星。再把小孩子的浆果
连同九十九颗草籽藏进去，猫
在我看得见的地方捕获老鼠
偏偏喜欢你的红唇
一次次的
左右躲闪，闪耀着
玫瑰绽开时间的光。你我

从彼此的眼眸深处，突然间
看见了自己
那只沙丘猫，随即现身
还有它偷来的红樱桃。原来在跟另一只猫商议
在夜间逃奔荒原的雪粒中如何邂逅

    2023.12.11   深夜岛上


189.

你有没有突然意识到，心
在岩石的隐秘处
跳动开始加快，就像是墙上
那个钟摆
声音也从体内尾随而来。尾随而至

你透过
一片飞舞在空中的雪花
傻傻地带回来
自己的面孔，你感觉到了陌生
却令我十分着迷
活像是那只春天的蝴蝶
在荒原狼的影子里迷了路。风吹跑了迷雾

我猜想到的时候，一切都在继续
只是
有一群鸟受到了质疑。对鸟类来说
先必须是它们的翅膀，再是
那悲鸣已久的声音
你我并不想知道，它们
究竟要飞往哪里

你坐在那里，始终是旁若无人
在高空
数着坠落天使的羽毛。然后
起身
从体内世界迈向雪地。失翅的鹰正在头顶盘旋

    2023.12.12   子夜岛上


190.

高温过后
森林急速换出一身银装
树林里
那几只唱歌的鸟，误以为你是它们的
同类，让自己的喉咙长出来冰冷的刺

唯有蚂蚁
继续在城墙上燃烧
却又抓不住
闪着远古之光的水珠，两眼望着
声音的马蹄在树枝上凝固
晶莹剔透的四肢
朝着早上的太阳呼啸而去

我们的荒原是一匹狼
只有那盏马灯
仍然是挂在马背上。漆黑的夜晚
穿行在这里
把黎明的曙光之城，一点一点
将鸟类的森林在歌声中进行发掘
让我们看不到奔跑的废墟

季节从炎热似火到手指结冰
疾驶
猎物们传递出爱情的信号，迷雾
在直觉的死亡之谷，横穿马路
令世人们皆在感叹人间。白雪像公主的马车驶进宫殿

    2023.12.12    清晨岛上


191.

海草在水底追逐梦想，你
无法让自己的身体熊熊燃烧
我现在只想点燃鲨鱼的肚皮
让狂奔的云彩
从海底世界直接跃向高空

爱情是一阵一阵
奔涌而起的潮水，浪尖上
雪花咯吱声落下来
你如何从沉船的白帆穿越到今天
沉睡的那片海波涛汹涌
影子和影子
唯有在昏暗的体内幽会

他们的幸福取决于内心世界
是否愉悦身心
只要是把沉湎于狂奔的马频频击倒
再将自己的骨头全部焚烧
一面挂在唇上的旗帜
必然会突然间竖起来，插向城头
绝不会有人再对他们产生嫉妒

我无法唤醒他们的翅膀，你
也一样可以继续穿行
雪花越过浪尖。扬尘而至
风
只为盗走他们舌尖上的火焰

    2023.12.12   清晨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