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那一撇迷人的“寸胡”

　　龚璇是我多年的故交，典型的江南才子，活得很真实很自在的一位散淡诗人，脸上时常能逮着他那打褶子的憨厚笑容，骨子里明显比别的江南诗人多了几分狂狷与不拘。爱穿长袖白衬衫的前市委秘书长、发改委主任，即使“痛改前非”转岗为文联主席，仍不太像江南本土特产，大抵是他肉感的嘴唇上多了一撇阳光小胡子，吃香喝辣的性感嘴唇下总是隐约露出一排“烟味”十足的将军牌资深“老黄牙”。我与他时相过从，彼此默契于心，几乎无话不说。跟诗友们取“龚”“公”同音一样，我也喜欢当面管他叫“老公”。叶延滨老师更绝，直接幽他一默，唤他作“国民老公”，意谓“人人有份”。没有人知道，我其实更喜欢他大鼻子下面黄中带花的那撇“雄拔”寸胡，虽略显稀疏，然则并不影响他浓密厚道的旺盛性情，瞧那江南气质，简直是与港星林子祥相媲美的“荷尔蒙”一般的存在。因此，见面时我总戏称自己“又与叶倩文的老公逢着了……”云云。一阵浪笑后，彼此晃着脑袋和指头互相挤兑，半日方得回归正形……

　　龚璇的诗路一点也不野，老小子从不写无病呻吟的玩意。唇齿之间24小时叼着不灭的“狼烟”，到哪都是吞云吐雾的“神仙”作派，走着走着有感觉了，他会在你不经意中就成诗一首，出手不凡，整出来都是过得硬的嫡系“精血”。看着他未几又成一诗，直觉得那厮才思泉涌，热烘烘不是一般的牛叉。龚璇到哪都挽着个“皇族”牛皮袋，问所揣可是宝贝细软?那厮翘着胡茬嘿嘿笑曰：全是你们佛山南洋兄弟出品的廉价“烟草”，说是无奈何，老夫就好这口，烟云四弥，直与李谪仙白哥同频共振。

　　龚璇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都是诗性张扬的踏实文本，如假包换的就地才情，真让人心里写个“服”字。东西南北中都“中”的诗性表达，有着紧致的诗情画意，江南才子绝非浪得虚名啊。读着他唾手得来的长短句，真为他细节取胜浓淡相宜的抒情风格击节。

　　我对龚璇诗歌作品的基本判断是：以高质量书写肉眼看得见的物理坐标，以高情商特写肉眼不可见的精神风貌。其作品可读性强、语感好，关键词特别抓人眼球，诗歌思想尤堪咀嚼。很明显，龚璇在处理“大我”和“小我”之间做出的探索是极具个性色彩的，他在处理日常经验和抒情细节方面几乎做到了极致。

　　事实上，龚璇的这些写作经验对他来说是非常值得珍视的。比之那些炫技取巧的诗人，我更看重龚璇值得称道的朴素抒情方式，他的写作技巧在疏密有致中凸显着鲜明的个性，有着难以复制的文本特质。

　　龚璇的诗歌往往行数不多，但其内涵非常丰盈，肌理非常丰富，表达很是到位。十来二十行的体量，包孕着多层意蕴，一首诗读下来，如咂小盏香茗，解渴之余，能品出多层滋味来。

　　龚璇是个讲究人，体现在写作中，他的诗歌几乎没有多余字句，即便是不经意的枝枝丫丫，都是见性情的细节支撑和体贴入微的侧面衬托。往往寥寥数语，就能展现诗歌的宽度，表达诗意的广度，凸显诗思的深度。

　　龚璇能耐，生风的十指所戳穿的幽暗人性不乏哲理，所点拨的曲折道路常见真知，所指陈生活的趣味多显幽默。一首诗中往往还能检出些属于神性的光晕，这是龚璇的过人之处了。

　　龚璇的诗歌写作非常考究，他极为注重处理生与老、罪与罚、人与自然等偏重于哲学的思辨命题，他的不少作品袒露着人性叩问和社会隐喻，有着深厚的底层逻辑，尤其在表现人伦关系、处理道德心理诉求和发现自然物象等方面做得非常到位。他敏感于身边一切事物的细微变化，擅长于无声处炸惊雷。说到底，诗学其实就是人学，中国汉诗自《诗经》《楚辞》以降，之所以能留下不少可圈可点的名篇佳制，关键在于这些作品接地气、有烟火味，能诗意表达各种生动的社会实践，写人写事写景状物贴合生活气息，有现场感，且能做到抒情叙事并举，语言鲜活灵动有嚼劲。

　　诗歌秩序讲究自然得体，讲究道德伦理，尊重人物个性，倡导和而不同。真正伟大的诗歌作品在表现自然力量和任何人事时，大都呈现平等和谐气象，鲜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美丑善恶之别。在我看来，龚璇诗歌的精神依托、文本逻辑和写作风格，显然秉承了中国古典诗歌的清纯品质，并受传统价值理念的间接影响。他的作品在对人性理智的解剖、对社会属性的解读和对生活问题的解答方面独辟蹊径，颇堪称道。因此他的写作风格个性突出、审美偏好较为明显。龚璇诗路很正，文字的来龙去脉厘得非常清晰，价值源头常见活水，较少瑕疵。龚璇的诗歌作品强调清澈的伦理向度、畅爽的精神高度，偶尔也指涉宗教与信仰，抒写人性解放，坦陈生活经验。龚璇的诗作有着相对完整的价值追求和精神溯源。这让他的叙事抒情具有较高的辨识度。

　　毫无疑问，龚璇是一个非常注重抒写个体经验的诗人，一起采风时，我常见他花大价钱狂购心仪的古今中外各类书籍，大包小包抱着拎着，一点也不吝啬银两与体力。其好学深思的执着劲令人动容。以此观之，可知其阅读量一定不小。与一些依靠阅读经验写作的诗人不同，龚璇不跟风、少模仿，他更多的是注重个体经验融入大我境界的呈现。在大量阅读和个体经验的融汇中，龚璇对诗性空间的开拓无疑是成功的，这也造就了他的诗歌写作，基本剔除了卿卿我我的小我感性格局，而趋于宏阔高雅的理性气度。

　　最近读龚璇的《廊桥寻梦》就给我这种宏阔高雅的理性气度。

　　“廊桥横卧眼前。我们最容易忘记时间/甚至在白日里，被禁止寻梦/几只山羊，揣着好奇心/从这头穿到那头/不辨日影，或山径/事物却一目了然//阵风吹过。唯有我，稳住身体/突然闯入视野，以灵感叩击廊桥之影/不再四处躲让//另一端。村夫赶着羊群/谁，看到皱纹里潜藏的苦丝/举鞭，抽响的最强音/抑或是你和我，都无力洞察的艰辛?//因为情殇，山羊的角斗/透出爱的魔力/谁，以荷尔蒙体验不停的骚动?//一座桥，难掩憔悴/总在爱与不爱之间遗梦/有人牵肠挂肚。但/最终它还是王，别样的美丽”

　　很明显，龚璇是一个善于揭示人间秘密，擅长洞悉人性悲悯的诗人，这首诗中的一字一句都非常讲究个体的“切入感”。他的一叹一咏都透着对生活冷暖的感悟。性灵与心理的高度契合，使得他的遣词既精准到位，又不落俗套，且能完整覆盖语言审美的幽深空域。龚璇遵从内心的体验与灵感的驱遣。在他这首诗中，我读懂了村夫生存的艰辛，体味到了山羊之于村夫的生活原义和生命关怀。龚璇笔下“难掩憔悴”的廊桥是拥有斑驳年代感的景物，拟人化的抒情，既及物，又煽情，整首诗血脉贯通，文字通透而富有灵气，看似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处理好了“村夫与山羊”“梦境与廊桥”“爱与不爱”的内在关系。末句尤见功力，“王”是一种升华，代表着一种高度、一种概括性的提炼。

　　江南的廊桥是让人惦记的，一如江南的美人，让人无法遽尔忘怀。事实上，一提到江南，我就仿佛抚摸到了金陵的秦淮碧波，沐浴到了扬州的十里春风，看见了乌镇的枕河人家，亲炙到了周庄的乌篷小船。整个江南在有骨和无骨之间，在清秀与妩媚之间，在现实与梦寐之间，氤氲着水墨濡染的散淡与精致。江南少不了遮风挡雨的多情廊桥，龚璇将看似不太相关的人和事融入“廊桥”意象，将彼此相融相生似有若无的诗性关联说得如此透亮、动情。其诗句惟妙惟肖，读之似在欣赏一件残缺中透着生命信息的手工艺品。原生态的廊桥，展示的是诗人寻梦的时空动因。

　　毫无疑问，龚璇发现美、感知生命的能力是很强的，在江南烟雨的温情笼罩下，他的诗歌写作特色得到了局部性的清新洗涤和整体性的精神提纯。

　　留着迷人小胡子的龚璇是如假包换的异类江南诗人，他九九归一的抒情能力让人耳目一新，为之赞叹。最是他那一撇化入江南烟雨的迷人“寸胡”，总让我忆起某种梦中的场景。久违的诗人兄弟，你我的赤子之心，其实没有距离。

　　2023年6月29日夤夜

　　佛山石肯村 南华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