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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云南诗人宋德丽诗集《鸟鸣与春天》

2025-09-01 作者:张况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张况,著名诗人、作家、辞赋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常务理事、广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佛山市作家协会主席。

  在物欲横流的时代,能听见童心的纯粹回响无疑是一种奢侈的福分。日前,云南诗人宋德丽将其儿童诗集《鸟鸣与春天》书稿发我,谦虚地嘱我订正并为之序。这是老朋友信任和嘱托,却之不恭,惟有乐而从命。

  通读这部即将问世的清雅诗集,我仿佛看见一泓山泉涤荡尘嚣,听见一群雀鸟衔来晨曦,孩子们的吟唱在冉冉升起的朝阳下是如此的清脆入耳。这部诗集以童真为经纬,以自然作底色,用六辑灵动的诗章编织出一幅声色俱佳的诗意童年画卷,其间的纯净与清澈,足以让疲惫的现代灵魂重新获得呼吸童真世界清新空气的自由。

  事实上,我对诗集的篇章结构是提出过修改建议的。所幸宋德丽几乎悉数采纳了。如今看来,诗集的结构设计确实暗合了儿童认知世界的渐进节奏。从第一辑“少年初长”对童年本体的歌咏,到第二辑“童蒙山水”中鸟鸣与自然的交响,再到第三辑“阳光雨露”对宇宙元素的拟人化书写,继而第四辑“花草含情”是对大地和生命的凝望,第五辑“无邪世界”则是对感官与情感的探索,终至第六辑“鸠车竹马”,那是对童年哲思的温和升华。可以说,六辑诗章如六重阶梯,引领小读者们从自我逐渐走向万物,从具象慢慢走向抽象,使得孩子们如同在春日里完成了一场诗意的精神成长仪式。这种编排既符合儿童心理发展规律,同时也体现了诗人对童年生态的系统性思考。真的颇见匠心。

  宋德丽的诗歌意象体系构建了一个“万物有灵”的童话宇宙。在她笔下,自然不是冰冷的客体,而是可以和儿童对话的一种灵性存在:鸟鸣是“旋转的音符”(《鸟鸣是旋转音符》),云朵能“浸透叫声”(《云朵浸透鸟的叫声》),阳光会“踩过溪水”(《阳光踩过溪水》),月亮竟生着“羽毛”(《月亮的羽毛》)。这种泛灵论书写并非简单的拟人技巧,而是源于诗人对儿童思维方式的深刻理解。

  在孩童眼中,世界本就是生命共感的整体,诗歌不过是这种原始思维的艺术显形而已。尤其值得称道的是,诗人对云南地域特色的诗化呈现:高原红柿子、赤红山椒、荞麦花、洋芋花等意象,既为诗集接入了浓郁的地气,也在文化多样性中拓宽了童年书写的疆域。

  宋德丽将《鸟鸣与春天》这首诗作为书名,看来是有其考量的。我将之视为童真视阈中的一次生命礼赞:

  一群鸟儿叫醒春天
  迎着麦苗飞翔
  丰满的羽毛携着自己光芒
  在春天播种发芽
  好听的叫声穿过林中

  冬天蛰伏的草虫仓促而出
  喉咙大声呼唤分娩的声音
  种子落地饥饿中奋力觅食
  鸟儿与蜜蜂同行与蝴蝶相伴
  歌唱春的草木
  阳光果实 麦粒从手缝落下
  播种的声音从地平线上涌起
  疼痛的灵魂分娩冰封的河流
  飞翔的翅膀写满春的味道

  这首诗的生态美学无疑是明显的。在当代儿童诗创作的园地里,宋德丽以其特有的自然敏感和童真视角,为我们捧出了一颗澄澈的露珠。这首短诗,既延续了其一贯的清丽风格,更在儿童文学的维度上,完成了对生命启蒙的轻盈书写。

  诗人以“一群鸟儿叫醒春天”开篇,瞬间将读者带入一个动静相生的童话现场。这里的“叫醒”不仅是拟人化的修辞巧思,更暗合儿童认知中万物有灵的思维特质。鸟儿“迎着麦苗飞翔”的意象,既是颇具地域特色的农耕文明印记,又蕴含着生长与希望的双重隐喻。尤其是“丰满的羽毛携着自己光芒”一句,在儿童视角中赋予寻常事物以神奇光晕。这种对日常事物的诗意升维,正是优秀儿童诗必须具备的特质。诗中交织着多重生命叙事:草虫“仓促而出”的勃发生机,种子“奋力觅食”的成长渴望,与蜜蜂蝴蝶相伴的和谐图景,共同构成立体化的春天交响。诗人巧妙地将农耕意象与儿童趣味相融合,“麦粒从手缝落下”一句既是播种的劳动场景再现,又暗合孩童嬉戏时沙粒漏指的童趣记忆。这种双重编码的创作智慧,使诗歌同时向成人读者展现乡土情怀,也向小读者们传递游戏快乐。

  更值得称道的是,诗歌在浅白语言中埋藏着深刻的生态伦理。“疼痛的灵魂分娩冰封的河流”这样举重若轻的表达,既符合儿童对母亲生育的原始认知,又将自然拟人化为伟大的创造者。这种将生命教育融入自然观察的写法,远比直白的说教更具美学价值。再看结尾“飞翔的翅膀写满春的味道”通感修辞的运用,在儿童审美接受中完成了味觉、视觉和听觉的多感官联通,形成了一个开放式的诗意空间,给孩子们一种殷实的安全感。

  从我对宋德丽诗歌多年的阅读中不难看出,其创作始终扎根云南红土高原,却又能在地域性中提炼出普世的童年经验。她的儿童诗如同清晨的鸟鸣,既唤醒人们对自然的敬畏,也唤醒成人心底珍藏许久的那份童真。在这首短诗中,我看到的不仅是春天万物生长的画卷,更是儿童心灵与自然对话的一种本真状态。这种天人合一的东方智慧,通过童诗的艺术转化,成为馈赠给新时代少年儿童的精神礼物。

  宋德丽这首诗没有繁复的修辞迷宫,没有故作高深的哲学赘语,只有如露珠般清澈、如雏鸟啼鸣般本真的表达。是一首难得的好诗。其诗题确实堪当本书命名的重任。

  读宋德丽这部儿童诗集,我发觉,宋德丽的诗歌语言具有一种“返璞归真”的魔力。她像一位采撷天光的匠人,以童心为刃,剖开生活的表层,露出内核的晶莹。例如开篇《童谣》中:“竹篮挂满/露珠和花香/故乡的风/晃动摇椅”,寥寥数笔,即以通感手法将视觉、嗅觉、触觉交融成乡愁的摇篮曲;而《瞳仁里的月亮》中“朦胧的视线被光折射成/发芽的欲望”,则用意象嫁接手法,将生理与心理、具象与抽象无缝衔接,这种举重若轻的诗性转化,恰是儿童诗歌创作的高境界。

  宋德丽的儿童诗歌写作并未陷入甜腻的童趣堆砌,而是在纯真中埋藏哲思的种子。比如《给孩子》中“神的孩子”之追问;比如《一滴水容纳大海的心》中微观与宏观的辩证;比如《声音收紧耳朵》中对感知的反思,皆以举重若轻的方式触碰存在之思。宋德丽还擅用儿童能感知的物象承载形而上的思考:比如《眼泪没有影子》将情感转化为视觉悖论;比如《我是一颗纽扣》用衣物配件隐喻个体与世界的联结。这种“浅语艺术”与“深度思考”的平衡,使她的儿童诗作既可被儿童直觉感知,又能经得起成人的反复品嚼。这是有难度的写作。

  另外,诗集中对传统童谣的现代转化也尤见功力。比如《口袋里的童谣》《小女孩的歌谣》等诗作,就不是对民间童谣的简单模仿,而是以现代诗意识重构了传统韵律,既保留了“漏风的嘴唇”唱出的原始节奏感,又注入个体生命的当代体验。这种创作实践,实则为断裂的口头传统寻找到了新的接续方式,让童谣在书面诗歌中重新获得了呼吸的节奏。这当然要求写作者必须具有较强的想象功力。

  我认为,宋德丽的童年书写还隐含着对现代文明的隐性批判。这当然需要批判勇气和写作技巧。当城市儿童被困于电子屏幕时,宋德丽的诗却带我们重返“捉迷藏”“爬柳树”“草帽山”的野性世界;当成人习惯于概念化思维时,宋德丽的诗却复苏了“舌尖尝到颜色/指尖看见声音”的通感能力。这种回归自然、复苏感官的写作,本质上是对异化童年的诗意救赎,实则为被格式化的童年争夺到了一块属于自由生长的飞地。

  纵观中国当代儿童诗写作,即便是所谓的名家、大家,我发觉其中的不少作品仍难免流于道德训诫,或陷于甜腻腔调等既定窠臼。而宋德丽儿童诗却能以敬畏之心守护童真的神性,以诗笔传递天籁之声,其云贵高原特有的清朗与神秘,赋予其作品独一无二的声调,那就是鸟鸣与春山共振的回响,是露珠与阳光交织的光谱。

  《鸟鸣与春天》这个书名本身即是一个很好的诗学隐喻:鸟鸣可视为童年的声音符号,春天则是生命的时间意象,二者交织成童年本质的象征,那就是希望与欢歌的共生体。当诗人写下“一群鸟儿叫醒春天/迎着麦苗飞翔”时,她实则是以诗歌唤醒被成人世界遗忘的生命初态。在这个意义上,宋德丽不仅是儿童诗人,更是童年的守夜人。她以文字为星盏,照亮回归的纯真之路。

  当然,宋德丽的儿童诗也不是无可挑剔的,比如有些意象的构建比较刻意;比如个别比喻、修辞略显僵硬化、符号化;比如少数诗句有重复语病之嫌等等。希望宋德丽能纠其偏颇,将写作重心校得更精准些、自如些,写出更多佳作,为孩子们提供更好的精神食粮。

  清泉洗心,天籁润魂。我要致敬所有为童年守护诗意的灵魂。愿每个打开此书的人,都能在鸟鸣中听见属于自己的春天。

2025年8月31日
佛山石肯村 南华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