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犁:《中华史诗》的精神价值与取向
——张况历史文化长诗《中华史诗》解析
张况是一个具有豪迈气概和悲悯情怀的诗人。他用诗歌来穿越历史,串缀历史,是一种献身也是历险。这让《中华史诗》成为激情一路燃烧的长诗,同时它也成为一部柔化心灵诗化历史的史与诗。无疑,张况在提升着诗人的诗歌道德,他的写作不是个人情感的宣泄,而是自觉地把自己融入到人类生存的土地和更辽远的时空。但这绝不是一部诗歌写成的史料,而是诗人以这些史料作为平台和符号,把他自己全部的人文理解和才智写在了大地和史册上,这是一部沾满了他个人气质的英雄史诗,也是一个人的心灵史。这标志着张况从一个清亮明晰的抒情歌手成为了博大深沉、不懈追问和探究生命以及人类生存状态的智者和醒者。他渗透在诗歌作品中的对人的同情与关切,对中国历史文化的追问与探求,还有不绝如缕的悲悯情结和雄阔的救赎意识,让这部长诗具有了深邃沉静的境界。我把这理解成张况诗歌的精神实质,更是他的诗歌的价值和精神指向。
阅读这部长诗,我情不自禁地想起几千年前那个“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屈原。那个衣衫褴褛独自徘徊在江边不断拷问灵魂不断求索的背影,就像一道闪电划破了历史的红尘,让那高傲又孤独的形象成为中华历史上永不陨落的雕像,那是思想者心上永不愈合的伤口,也是中华历史上的清醒剂和强心剂。张况选择了这样一条写作之路,无疑也是在为自己塑造了这样一个孤独的追问者的形象,在一个不需要思想的年代张况选择了思索,在一个自我已经“自”到丧心病狂的境地里张况却在为自身之外的历史操碎了心,在一个信仰模糊的时代张况坚定不移地探究着真理和人类生存的方向和意义。所有这些构成了张况孤独和豪迈的前行者和思想者的形象。
张况作品
张况的孤独和豪迈来自于他内心的自我救赎,来自于他对世界对人类现状的焦虑和关怀,来自于他自愿沉重的献身精神和英雄主义情怀。
翻开人类的精神史,自屈原到鲁迅,孤独从来没有中断过。正是这样一个甘为人类和民族受苦的灵魂和英雄气质,才让张况倾13载心血打造出这部大型历史文化长卷,这部长诗其实就是一条中华民族精神的血脉,张况在这里就是一个警醒者,他在深情地触摸和梳理历史的脉络,理智地刨开历史人物的真实灵魂,让我们在惊心动魄的历史事件和触目惊心的真相面前沉思并反省着。他用这样一部长诗敲击我们麻木的良知,轰炸我们休眠的心灵,他这是在给我们的精神补课,给我们的时代补钙!透过张况特立独行的献身精神和他孤独的身影,我可以预见,体系宏博的《中华史诗》必将成为挺拔于我们汹涌发热时代水面上的一块丰碑。
在诗人变得越来越复杂的今天,我认为衡量诗人的主要标准是良知。一是对艺术的良知;再则是对现实的良知。对艺术具有良知的诗人敢于超然于世俗的种种物欲之外,孤独寂寞地把生命投入到艺术的建设中;对现实有良知的诗人,会自觉地以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作为担当,冷静、真诚地剖析人生与历史的大写意,勾勒出灵魂与人类精神的喧响。前者将诗歌回归到艺术的本身,使诗歌具有美学意义,进而起到净化灵魂的作用;后者则提倡诗歌的现实精神,以其思想的深邃、情感的真实、反映生活的准确来震撼人心,起到艺术的启蒙作用。张况的《中华史诗》就具备了这样的品质,他在这部长诗中试图将这两者结合,让这部长诗既有历史意义的沧桑美感,又具有思想文化的内涵与力量。譬如他在《中华史诗•秦卷》中有这样的诗句:“历史惯于用套红的炫目标题/扩写皇冠下鲜艳的政治读物/几页独自呜咽的节律性风雨/还没描摹出历史浑圆的臀部/残喘中带着哭腔的阴冷朝政/就提前垒起两只硕大的乳房/懂得辩证法的明眼人瞧得见/那是为帝国准备的两丘坟冢/一丘厚葬千古一帝秦始皇/一丘掩埋无赖混账秦二世”。
显然张况这是在锻打着历史,同时也在锻打着格言。这锻打的核心是诗意和美,还有浓郁的情与趣。我们过去也看过一些类似题材的诗歌,大部分都是虚伪而死板的面孔,故作高深的情感,压迫得读者喘不了气,而张况却举重若轻,思绪驰骋,语调松弛,大有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轻松与气概。这是一种进化的,也是一种升华,更是一种诗化和创新。
对于张况来说,最珍贵的就是能把时代精神转化为自己的思想,融入时代气息,提炼文化精神历史内涵,勇于站立潮头,指引精神与价值的路向。加上他的敏锐和人性化,让他在处理这些史料时全情倾注进感情化个人化了的理性思考,非常难得。
(诗人张况在香港)
诗人是自身的产物。诗人永远走不出自己的学识、经历和气质。所以张况表现的诗情是他个人的独到的发现,更是他自身素质的自然凸现。当然有时明显的启蒙作用会影响艺术创作的自由和作品的恢弘,但张况却能把这种责任感和使命感的外向吸力自觉剔除掉,让个人气质和人格爆发出广阔而深远的光芒,作品因之也显现出人生的广袤和深厚、艺术的精巧和轻灵。这就还诗以真实,还人以真实。也就是说,张况以现代人的视角和意识对历史中的种种问题进行了理想的再审视与再审判,从而反映出了生活的深广及阐释出了人类生存状态之真实性,其诗性精神的高度提纯和艺术品质的意义彰显都已达到了哲学的高度。《中华史诗》的触须伸展到政治、文化、家庭、伦理、正义与邪恶、奸诈与忠义等各个方面。还生活以本质,还历史以真相:“大秦这位手握乾坤的开国皇帝/就像一个被宠坏了的问题少年/他嗜血的思想情绪/魔方一般变化莫测/左手轻轻一翻/万里云开雾散/右手轻轻一覆/千年大雨倾盆”。
人性的构成一直都是丑恶与美好并联的,但是美好多了,丑恶就减少或者休眠了。所以我们需要接受教育接受学习,接受的过程,本身就是抑恶扬善的过程。张况《中华史诗》中所要表达的,是皇权与专制正好是人性恶的温床,他理性地认为,秦始皇的功绝对是大于过的!但秦始皇时代正是专制的勃兴并猖獗的时代,所以这些丑和恶就得以滋生和蔓延,而且一直蔓延到别人别国的领域和生活里:“觊觎别人肥沃丰满的土地/如同睥睨他人漂亮的老婆/他那生殖器般勃起的雄心/硬绷绷恶狠狠的顶撞天地/他欲望的嘴角坠落一小滴馋涎/就能湿透时间千层厚的遮羞布”。将别人的血肉当成自己的晚餐,把别人的幸福和快乐抢为己有,包括别人的财富别国的土地,甚至我活着你就得用生命为我祭奠,这就是强盗政治,就是即使“千层的遮羞布”都无法掩盖的大丑恶,而造成这种丑恶性的原因是封建政治的劣根性。这以牺牲别人利益甚至生命来换取自己野心的行为,就是浓缩了的、本质化了的封建强权政治。在这里“时间瘦弱的一星亮点/照耀一句打蜡的谎言”。张况在史诗中表明:欺骗是赤裸裸的,无耻也一点不遮掩的。一切都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秦皇想把天地都攥在手里。但历史不会只是上演黑暗,光明是一定会回来的。所以最终依然是:“秦王手上最黑心的铁笤帚/能扫除大地上怯懦的蚂蚁/却无法廓清历史的白内障”。 这就是任何人无法更正的辩证法!张况诗歌对强权的概括简直达到了“经典”的地步。此外,张况还对人性与异化、真理与谬误、性与爱情作了精辟的剖析,生活之广阔,批判之深刻已经达到了哲理化的地步。
但是从遥远的现在观望当时的秦始皇,究竟是穷凶极恶还是雄心勃起,是历史使命还是人性恶的极端膨胀?这些都在模糊中矛盾中。所以我们说《中华史诗》是诗化了的哲学著作,就在于它反映出历史和人性的矛盾性、模糊性和不确定性。众所周知,矛盾是哲学的本质。其实生活本来就难以说清,善与恶、美与丑、真与伪、幸福和悲伤、荣耀和耻辱都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所以说张况的《中华史诗》不完全是在誊写历史,而是站在宇宙大方位上揭示出历史和人性的困惑与尴尬,这是哲学上的大命题。处理这样的重大问题,张况的出发点是:尽管历史存疑,但人性恒久不变。你伤害别人那你就是丑恶,这是诗人最具有普世意义的判断,也是诗人的善恶观。这种化复杂为简单的做法是人性化的,是人本主义和人道主义的立场和彰显。
张况的《中华史诗》让我想起一个遗忘很久的话题,那就是人民性问题。我国传统文人的基本特征是忠于人民。呼民之声,喜与民同,忧自民起。屈原、杜甫像丰碑一样在前面启示着我们。《中华史诗》的人民性就是站在人民的立场,以人民的爱憎对大中华既有的璀璨文明和恢弘历史文化作了史诗意义的肯定,也对封建帝制政治做了入木三分的诗性批判。中国的封建历史核心就是维护皇权的利益,而皇权和专制践踏的就是人民的权利和利益,人民的生命被当权者视如草芥,人民用血肉为皇权为皇帝个人的野心铺就了万里长城,人民该怎么成为历史的主人,成为一个自己主宰自己命运的主人?张况在明处批判的是这些封建的糟粕,暗中呼唤的是人性的回归、人民的幸福和自由!这就剥离和剔除了历史题材诗歌中惯有的假大空的吹捧和歌颂,而恢复了批判、忧患、乐观、质朴的诗歌精神。正因如此,《中华史诗》才从真正意义上具有了成为史诗的可能性。当然,是不是真正的史诗还要接受时间的检验。诗坛上寻找史诗的呼声已有许多年了,那些沿着时间的长河挖掘民族根须的勇士们一个个都消失在读者的淡漠里,因为乏情而远离现实使他们的作品没有进入当代人的心灵和生活。而今天和现实需要的不是这些逃避生存的隐士,而是像张况这样的敢于批判,敢于一剑封喉的勇士!
纵观这部长诗,除了孤独者的反思与反省,还有悲悯与救赎一直贯穿其中。张况是一个的直面战场的诗人,不投机,不取巧,靠的是才华、实力和写作的硬功夫。表面上他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在写与自己生命并无多大关联的历史,可是我们从中又能读出他对祖国对人民的无限热爱与忠诚,他的深情像大海一般浩瀚无边,他把他的感情他的命运倾注在他笔下的每一个人物身上,不论是爱还是痛都是那么淋漓。而且这些愤怒和悲痛最终烘托出整部长诗的核心,那就是无疆大爱!作为一个全国有名的新古典主义诗人,张况对中国的历史实在太爱了,爱得深沉,爱得理性!大爱产生大悲大忧患,他悲痛我们民族中那些被践踏的品格,他也恨那些阻碍我们民族发展和进步的一切负面的事物和行为。于是他发现:“酒足饭饱的始皇帝嬴政/业余喜欢带上大小随从/以公费旅游的考察方式/到新张帝国的各地巡游/他极为铺张的烧钱行为/迷失了乱花公款的持守/阳光下兑水的官方数据/被娱乐化的结晶体封死”
这就是公费消费之源,是中国历史最沉重最耻辱的败笔,是我们民族永远的伤疤!于是张况将这种深刻的关怀和悲悯,化成具有良药之效的警世格言。这些格言就是这部长诗的精髓,也是散乱的金子。从诗歌本身来说,这些格言比这些人物更重要!它们就是锋利的刀光剑影,让丑恶纷纷中镖,让真善美明晰地凸显。
那么总结这部长诗,就是张况希望通过他十三年的努力,通过解剖中华民族的历史文化,让我们从中知道,我们急切需要的是:政治上的清明,思想上的清醒,人格上的清白,社会上的清洁。这就是张况像屈原一样去孤独地上下求索的全部内容,也是他悲悯与救赎的方向,更是这部长诗的精神价值和取向。
作者简介:李犁,著名诗人、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