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讯｜“一千零一行，属于下一个归人”（附后记及诗选）

 
　　是一个靠文字为生的人，但你手中的这一本，没有想过谋生。
　　是一个靠小我撑着文字的人，世界观仅一粒沙，或者一朵花。
　　一直问自己，诗歌的意义是什么。是在词语中寻找自己的基因序列，还是在诗歌中探索与万物的联系，抑或是以诗的形式存在于生活。
　　一直矛盾着，无论是写作还是生活。尽管早就知道，问和答案并存。
　　寻找意义的过程。是写出，又反复修改、删减，离自己越来越远，还是越来越近?
　　2020年，想出这集子，一个人到甘孜州九龙县华丘住了半月，只为整理诗稿。
　　每天早起，看云雾飘过村子，等阳光落满院子。
　　视主人为亲人，一起喝酥油茶，笑谈赏心乐事; 一起去亲戚家做客，吃刚从炭火里掏出来的土豆;一起爬山、采野菌，坐在草地听风读云;在房间改稿，也会被拉到楼下，一起喝酒、唱歌、跳舞。
　　有时半夜醒来，倚着栏杆，看满天星斗，热泪盈眶 ……
　　那段日子,我不写诗,也是在诗中的 。
　　不再寻找诗歌的意义，因为已明白，对我而言，诗歌是一种生 活方式。过自己喜欢的生活，是一个人来到这世界，写下的最好诗句。
　　“不要成为自己曾经反对的那个人。”我记住了这句话 。
　　好的诗歌和好的感情一样，有缓慢生长的过程。骤然得到的东西，反而让人没有安全感 。一首好诗的降临，不是得到了神谕，就是经过了时间的反复推敲。
　　在整理诗集的过程中，发现改诗的乐趣——等待经验发酵,进行有效提纯，完成自我陶醉，若再上一个境界，或可陶醉他人。我虽不急于成熟，仍会期望自己的笔力跟得上感觉，能用准确的语言或形式，把身心觉知的诗意准确表达。
　　两三年的故事、情绪，一行一行，都在这里了 。
　　《一千零一行》作为书名，有未完待续，另起一行，重新开始的期望 。“一千零一行/属于下一个归人”,希望手握这本书的，皆非过客，而是归人 。
　　第一本书出版的时候，就是遗憾开始的时候 。
　　如果时间留不住我的文字，它们至少抱紧了我的此生。      
 
弹指
 
阳光重温冬季某日
枕着松树的影子翻书
一只虫子失足
坠成书中移动的标点
 
她轻轻一弹
就弹走了这渺小骨架的一生
 
多年后
猛然忆及那弹指的一瞬
惊觉自己也被某根手指弹远

 
我不担心我的羊群
 
熄灯后,我还在读哪一行文字
眼睛固执，闭上
依然在找寻
我的羊群走失在深夜
它们无法拒绝三月的草芽
那片遥远的浅绿
 
但我不担心我的羊群
我担心草叶上
还未落下的齿痕

 
她
 
身体铺满月光
影子漏洞百出
 
看一株晚香玉的时间
比看一个人更久
 
用指甲掐掉颓败的白花
直到月光也被掐成灰烬
 
她隐于黑暗，抱紧自己
摸到满身月牙

 
杂草
 
生活长满杂草
怎么拔都是徒劳
我累了
靠着影子
看野草茂盛的人间
时间如何把周围的人
一一拔除

 
风吹过我们的时候
 
风在扩大我的边界
没有禁止，所以边疆辽阔
 
树梢上的鸟窝摇摇晃晃
我们有翅膀，所以不担心掉落
 
这片空中的领土还未发生战争
我们允许第三只蝴蝶出现
 
有人在低处争论
坚持邪恶的男子
以为自己坚持的是真理
风对于他没有意义
 
虚构的风也有立体的感受
我们听见风声
试图把世界刮成一个平面
 
风也许并不知道
一片叶子也可以重塑它的形状

 
下山
 
月色
山寺
石阶
她脱下高跟鞋
赤脚走在下山路上
一级台阶
就是一个小小的劫数
她浑然不知
顺从一条路
不断降低
奔赴了尘世

 
每个人都怀揣一场大雪
 
1 
雪落不下来
云压住一座城市
寒号鸟噤声
 
2 
人世尚有低低的喘息
寄居大地的每个人
都有雪花的形状
 
3 
“不会有两片相同的雪花”
我和你，我和你们
是不一样的
 
4 
温度持续下降
有人在寒风中逆行
是为了遇见一个温暖的人
 
5 
期待一朵雪花
和期待一簇火苗
没有什么不同
美是冰凉，也是温暖
 
6 
我的田野
进入了冬眠期
花朵和果实，春天和你
是一个长长的梦
 
7 
梦里梦外
每个人都怀揣一场大雪
在渐冻的人间，孤独地练习着
如何拒绝僵硬
 
8 
看起来并没有不同
从纷飞到落定
只是时间问题
 
9 
一场虚构的雪
经不起推敲
 
但我还是会
在冬天
藏好一个眼神
等春天再融化

 
来不及
 
静寂沿山路蜿蜒出无尽
为了拒绝幽深，她拧开远光灯
冲破夜的重围
 
山顶，是她的终点，也是人间的
不敢与影子对视的人，只好把目光抛得更远
 
远处，城市如沙盘，流光映照天空
消解着魔幻与现实的界线
此时，谁也无法阻止星星坠落成街灯
孤独无处藏身，会闪烁同一种光芒
 
晚风阵阵，扑灭忽然的悸动
微小的死亡，从一个人扩散到两个人
月光太软了，她喃喃自语——
 
对不起，来不及拥抱你
这世界灯火太满
而我，已近阑珊

 
她是我的哲学
 
“什么东西不能停止？”
“时间，一定是时间！”
大人自以为掌握了所有真理
滥用肯定句捏造了一个权威的专家
 
“不对，是心脏。”
她蹦进电梯说出标准答案
我想反驳，封闭的空间找不到出口
狭小的铁盒子里有两颗心脏在跳动
 
虚无的时间在具体的心跳面前
没有可比性，她重新打磨了我给她的钥匙
解锁一个草长莺飞的季节
我们要按计划去麦田放风筝
 
多么不可思议，这一刻
她就是我的哲学
正从我的身体出走
像风筝一样飞起

 
拧螺丝的人
 
1 
拧螺丝的人
把自己拧入厂房一角
紧固相似的晨昏
动作单调、乏味
错了，也有纹路可退
 
2 
机械的重复
让人回归生存法则
心在手上，接受命运的旋转
摩擦力让事物紧密相连
 
3 
螺丝拧在纸上，字就站稳
螺丝拧在三餐，酸甜苦辣就位
闭眼，螺丝会为黑夜拧几点星光
 
4 
日复一日
我像一道螺纹
盘旋而上
唯一不同的是
时间如水的质地
从不给我留一条退路
 
（以上作品选自诗集《一千零一行》） 　　简介：卓兮，女,本名王卓英，汉族,四川青白江人,诗人。成都市作协诗歌专委会委员，青白江区作协秘书长，《四川诗人》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