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林》头条｜施浩

花朵在二月开放
 
花朵在二月开放
喷射出
河水与野草的芬芳
去年落叶糜烂的气息
在初春的早晨四处弥漫
这时我看见父亲走在田头 
手扶犁铧  犁尖向下 
一片一片黑色泥土
翻滚出一串串
古典而又清新的符号
 
这是农家早春的耕种
一头畏寒的黑牛
试探被初春融化的第一湾清泉
一阵扬鞭
一把籽粒飞洒在
刚被犁尖裂开的地床
 
谁家新生儿第一声啼哭
划破了山峦连绵的画面
女人们开始走向溪涧
扬起洗衣棰
敲打石礅上
整个寒冬残留的污迹
 
春天就这样来临
莫名的繁花争相开放
也许没有几朵能在枝头
挂上果实
没有人关注它们的存在
但送走季节
是它们最后的坚守
就像父亲
把粮食送给我们
他孤独留守  任四季轮回
2022年2月26日
 
 
立　春
 
雨水呀
听见你走进荒原　脚步
铮铮作响的声音
我就知道
这是土地复活的节气
泥土的皮肤轻轻炸开
 
小米的根
犊牛和铁镐
或我父亲十只紫红的脚趾
在立春过后
切入第一沟洪水
 
我的早餐
被脚下泥水溅湿
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
燕子飞进我们的屋宇
 
父亲总在饭后
拿起烟斗深吸几口
然后对着我们的笑脸
吐出圆圆的烟圈儿
 
我知道
那是父亲劳作后的休息
是他一天最幸福的举动
我感受到一种语言的宁静
 
在早晨八点三十分
那只牛犊的皮肤
被泥水一层层剥落
但它们从未有过
挣脱绳索的冲动
父亲也从未向我们吐露
农耕后的劳苦或者宿怨
 
但是我知道
这就是雨水的方向
是土地繁衍的力量
父亲在劳动中衰老
我们在父亲的衰老中
日益强壮
 
就这么简单地在土地上长大
在冬天或者麦田的边缘
吟唱诗歌
火焰的诗歌
早春的诗歌
从一根木柴燃烧的过程中
我看见一种元素
贴近我们的身体
使我们的血液互相拥抱
生命在一月的火苗中
不停地跳跃
2022年3月2日
 
 
我只需要一个夏天
 
我只需要一个夏天
就可以让果子成熟
我守候春天全部过程
从花苞怒放到风雨飘摇
凋落的花朵
随着河流向东奔跑
 
我就顿足
等山洪经过
河床裸露
树丛站满了河岸
我就把阳光洒向枝头
天天浇灌雨水
 
我还要把去年倒下的羊群
和春天殒落的花蕊
统统堆积起来
燃烧一把火之后
变成植物的新生
 
只要给我一个夏天
我就可以
让河流两岸的树木茂密繁衍
只要给我一个夏天
我就可以
让这些果子全部成熟
2022年3月24日
 
 
我要手握阳光
 
我要手握阳光
在黑夜里长跑
让每个角落明亮闪烁
让每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藏不住一粒尘埃
 
我要让暗沉入海底
分开泥沙淤积
我要让
泥是泥  沙是沙
石头是石头
让它们不要混杂在一起
让它们全部暴露或消失
 
真实世界是不需要庇护的
所有被掩盖的都不会永恒
我要手握阳光
去剥开云层
让雨水落下来砸在地上        
石头就会开花
真实的声音多么清脆
即使击碎
也会被辟出一道河流
真实永恒
 
我要手握阳光
我要跑在黎明之前
把大地打扫干净
让孩子们感受
一个真实的世界
一个唯美的清晨
葵花开放
书香千里
笑靥铺陈
2022年7月2日
 
 
我在故乡遇上一场大雪
 
终于在故乡遇上了一场大雪
与二十年前场景完全相似
雪花覆盖在高高矮矮的瓦屋上
让我完全感觉不到
贫富差距和爱恨情仇
大地银装素裹
天空相同色调
 
下雪真好
世界显得如此美丽和简单
如此平等和平静
世界的间隔如此微小
所有杂音难以融入其境
 
下雪真好。繁华褪尽
尔虞我诈的销声匿迹
许多远离乡土的人
脱掉城市的外衣
放下高昂饭局上的位次
以及虚假的寒暄和伪装的笑
终于回到母亲的田园
 
下雪真好
即使一些飞鸟
或者一些尘埃
经过我的家门
也很难引起我的关注
只有傍晚
从屋顶冉冉升起的炊烟
才使我感动
使我们一家人幸福地围坐在
父亲的火炉边
斟上一壶米酒
愉快地举起酒杯
与远方和故人对饮
2022年2月5日仲山书院
 
 
我喜欢大雪覆盖
 
我喜欢山峰
被云层碾压后的挺拔
或者被暴雨冲洗后的清透
我喜欢大地
被雪覆盖后统一的颜色
这些来自自然界的力量
使我的心境变得更加单纯
那些被雕琢的群像
和被美颜过的面孔
让我找不到对应的谎言
描述内心真实的想法
我喜欢简单的事物
简单表达
简单粗暴也可以
总比自己骂回自己要好
 
有人问我写诗是为了什么
是不是为了表达
某种不能表达的情绪
 
我写诗就是为了让自己明白
你永远无法明白的道理
就像我喜欢暴雨冲刷
大雪覆盖那样
世界因此变得简单和明亮
2022年3月25日
 
 
雪在燃烧
 
在雪地里点燃一堆柴火
让自己的身体燃烧起来
我听见一阵金光炸裂的声音
在平静的夜空慢慢延伸
 
这红与白裹缠在一起
简直像月亮女神
紧抱着被砍伐的树木
滴下来的是血水和晶体
照耀大地上安详的屋宇
 
雪地上奔跑的
都是我的情人
风很静
天空很低
有几只夜鹰飞来
扑打地上的火苗
引起野狗的嘶鸣
这片神秘土地上
正接纳冰与火的交织
2022年2月5日
 
 
我从泥土中来
 
我从泥土中来
又到泥土中去
我更喜欢
野草繁花
黑米和土鼠
相比城市里的楼群
和汽车
它们显得更加亲切
更加接近我的内心
 
面对这片贫瘠土地
母亲用一生的血拼
将我们送至城里
自己却终生不肯背弃
她瘦弱身躯
与那棵榕树
并排着。坚守在村口
 
每当骑车经过原野
那些燃烧的野火
和跳跃的山冈
总让我想起母亲
赤脚走在田埂
手臂挽着菜篮
一壶热乎乎的茶汤
送到父亲手里
父亲挥汗如雨
融合着粗壮的喘息
和着母亲眼睛里的柔情
一口饮尽
然后开始永不停息
与土地的契合
2022年3月10日

 
繁星洒落大地
 
繁星洒落大地
繁星映照我的村庄
我的村庄居住着自由的牲群
盛开一块块草丛
和孩童放牧晚归
这样的情景
在我记忆童话里闪现过
山连着水
水连着天
天连着我的遐想
月亮上的女孩
最亮的那颗星星
飘落在我的窗前
邪恶就被驱赶
我从黑夜里逃离
挣脱噩梦的捆绑
乘着河水向北延伸
 
在夜空中行走
繁星是我的方向
我光明的使者
有一天，在那里安居
我邀你一起饮红酒
邀你在草坪谈诗歌
女人翩翩起舞
花朵窃窃私语
赶车人流连忘返
打更人匆匆顿足
等繁星散尽之后
我便抛开谎言去拥抱你
2022年3月22日
 
 
万物生长
 
万物生长靠太阳
我靠什么
我溺于雨水
在阳光灿烂的日子
我头晕目眩
雨水穿过肝细胞
难言之隐    
河流两岸万物复苏
 
阳光透过树叶
就像霰弹射中我全身
大部分器官被击中
我溺于情殇
溺于自身怯弱与妥协
我的伤口在花开花谢中盛开
在四季轮换中痊愈
我在雪融后重新站立
 
时间是最好的药剂
将我心灵深处的沟壑
缝缝补补
田野的庄稼
覆盖我的记忆
我的歌声
流过高山草原
 
在过往的季节
我看到了万物生长
2021年8月28日
 
 
归园田居
 
现在可以卖掉
我在城市里所有房屋
或者名下公司
退出法人资格
带上我的书籍
归园田居了
 
我可以用这些资产
在农村
买下千亩良田
种上百顷油茶
再让花开十里
香熏万家！
 
我还要在农村
大兴土木
造楼宇若干栋
一栋给母亲
一栋给守村人
还有一些分给邻舍
我们相伴相随  相互尊重
 
农村真好
面积虽然不算很大
但是天空辽阔
道路虽然狭窄
但行走自如
很少见到肇事和交通管制
阳光和空气自然融洽
 
所以
我可以在肥沃的土地上
种植万物
天空不算太高
阳光亲切漫过屋顶
 
 
飞　鸟
 
我看见这只飞鸟
被雷电惊吓
从高空跌落下来
然后慢慢贴着地面飞行
 
这只幸运的鸟
刚刚躲过了那阵雷击
停栖下来
在我屋檐上稍作镇定
 
不知它来自何方
周身沾满尘土
看似非常疲惫
看似寻找飞离的鸟群
 
它跃上屋顶 环顾四周
遍地都是温暖的屋舍
还有梨花簌簌
 
这场雨还是瞬间倾下
停歇之后
它便抖擞一下灵巧的身体
轻轻扬起双翅   
这一回我看见它
一直沿着远近村落和树林
贴地飞行
2022年3月24日

　　施浩，出生于江西九江，现居深圳。20世纪90年代开始诗歌创作，出版有《施浩诗选》《土地之上》《音乐之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获江西谷雨文学奖、海燕桂冠诗人奖、海燕2019年度诗歌奖、2020年度十大诗人等奖项；曾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作家》《十月》《诗刊》《草堂》《诗潮》《诗歌月刊》《星星诗刊》《诗林》等文学刊物发表大量诗歌，主编《世纪末中国当代诗选》《中国当代最新诗潮》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