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六人行｜王学芯、中海、龚璇、邹晓慧、成秀虎、王明法｜ “六种新意象”

 

景象    
 
我看到自己
在景象的一千个入口处
眼睛睁开是嘴巴说话    已经相信
某些集骤效应    交织回施
正在隐隐来临
催生一切
 
世界变化如此之快穿透光阴
急促促落满老旧小路
暗搓搓树丛
 
辨识自己
还没改变将要改变的细细琢磨
震动的脊骨一道射线或巨响
在嘴里筑巢并刹那
发楞和惊怔
 
景象里视觉一株腊梅抽芽
突然消失的万物平静     空间增大
我已知道    我将新鲜得
如同街上人群
    
 
我的居所
 
我的居所留在新老城之间
宽阔街道有沙漏似小巷
有缓行的思想
阳台上两片玻璃之唇    粘着雨痕
最上面的一重天     星星月亮时常闪闪
美好的东西     书桌    诗和一杯茶
默默发声的下面     词语飞扬
两只肩膀    一面额头    伏着的臂肘
一齐加入话题    如缕不绝
像有柜沿上几只海螺的骇浪回声
冲击着各种形状的奖杯
震颤或摇晃
门的锁头响出格格动静
如同金色肺腑的嗓音    通过手
重新落到笔尖上    变得
愈加真诚和灵敏    指向深入的线路
居所内的光线或灯    跟着移动
似乎在用两只不同时光的眼睛
随我的呼吸     我的身体和灵魂起伏
获得相同的心情和幸福
至于电视    仿佛是件自己最差的衣服
搭在扇形的沙发边缘
独自找到一种静歇的方式
而厨房    或卧室
感觉不到饱嗝与肠胃紊乱
拖曳着
伟大的梦呓

 

　　中海，江苏张家港市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毕业于海军航空大学，大学时代开始文学创作，大量作品见《诗刊》《中国作家》《十月》《钟山》《解放军文艺》《星星诗刊》《扬子江诗刊》《雨花》《红岩》《山花》《滇池》《江南诗》《诗林》《诗潮》《中国诗歌》《诗歌月刊》等各类报刊杂志，诗歌入选多种诗歌选本。著有中篇小说集《碎片》，长诗集《终剧场》《中国梦》等5部。

紫菜
 
在一块礁石的黑色教室中
它自学了波涛的语言
为了抵抗，它破灭泡沫充满
浪漫的理想。在礁石日复一日的
教诲中，它学会了黑色附庸
歌唱伴给潮声
 
灌输别人的语言和领会他者
关于生存的对话完全不同
紫菜的耳中有巨大轰鸣——
来自遥远，收集这些声音的
海岸线对此做了什么？有一天
从礁石的口中得知：潮水
再也不来了
 
是的，它出来了，耳中的小道消息
晒成一页薄纸。它突然觉得自己
被自己压着，但仍坐在石头上
教室里传来诵读声：“你是我的菜。”
 
“你是喧嚣而至的紫色、黑色
和浅红色”，波浪的大音量压下
口中的喃喃自语：这永恒汤汁
是潮水为巩固发声的习惯
紫菜漂浮在上面。哦，它的
早年像石耳肖像
有些教诲秘而不宣
 
 
海带
 
今生用怎样的抒情才能
对海水中的盐表达长与宽
 
亿万年前，在方与圆的相互挽留下
它们自成一体。海面吹来的风
吹过早期藻类进化的草坪
——草尖可泛虚拟之舟
 
而今，草在海中，带着不必开花的愉悦
每天食一点盐和碘，时间足够
打发。礁石与暗流的对话
可听也可不听，它只顾带着
它的双面向上，让极为衰竭的光
交换出极为衰竭的绿
 
看上去好像大面积倒伏和一身黏稠的
结尾，实际是石头迷恋的段落
这片区域带有暖流和其中的微生物
带有海胆的豪言和壮语
带有隐秘和衰败
 
——老父亲的潜水器已经脱水
蜗牛、对虾和花斑鱼唯啃食结尾
才可能让深潜的父亲回来
带着不可描述的片断和海带嘱托
但漩涡总是难以找到出口
摇曳总是难以表达 
 
 

　　龚璇，中国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在《诗刊》《中国作家》《十月》等报刊发表诗歌作品600余首。有作品入选各类年选，出版诗集《或远，或近》《灵魂犹在》等7部，主编《中国诗选（双语版）》（2017－2020）等7部。多次参加世界诗人大会。获2012年诗歌月刊年度诗人，第二届中国（佛山）长诗奖，郭小川诗歌奖，网民首选中国年度诗人榜，2019年第39届（印度）世界诗人大会中文诗歌创作一等奖。诗集《灵魂犹在》获中国诗歌网2022年度十大诗集。
  题记：
生活的一切不过是一个梦一一佩索阿

里斯本。坎波佩克诺区。一座白色小楼
一面刻满诗句的外墙
倾听爱的声音

内心的真相，无法逃避
被惶恐的月光遮蔽。夜色下
路灯，更照不见宇宙的忧伤
谁，想成为高贵，或强大的智者？

灵魂碎了，万物俱寂
只有书房内，眼镜与烟嘴还在
老式打字机，或翻旧的字典
甚至泛黄的笔记本
那么美好的记忆，正以不寻常的感觉
崩解一个诗人的秘密

七十二个异名，以另一种方式
唤醒曾经的存在
不需要开口，我就知道
他，活过的刹那
已被暗夜收拢它的枝枝叶叶
树荫下，影子与微风
摩挲的思想和真理，在万物之上
热泪盈眶。炙热的灵魂，只属于牧羊人
从阿尔伯特.卡埃罗到里卡多.雷耶斯
或阿尔瓦罗.德.冈波斯，诗歌的迷宫
绽放没有痛的幻象

我，想起了你说过的那句话：
想要变得完整，存在已然足够
四十七个年头，那些触动灵魂的字母
挤入大海的轰鸣，与所有空气
结成为云上飘扬的信仰

不朽的生命法则
与独特的思想元素
描绘的生活，固执地连接
你和我守护的花园，弥漫的心
凝视着梦想中的荣耀

在那里，不需要任何魔法
拴住自由的翅膀
唯有黑框里
最完美的脸型
打开饥渴的心思
坚固墙壁上的眼睛
看世界俊秀的画面

白昼或黑夜
一种怯懦的忧郁，如影随形
直到美丽再现
街头的暗影，从光束中沉陷
我看到了车水马龙
一声鸣笛，接受非程式的寂静
借一把匕首
决绝过去，荡涤现在，净化未来 

 

　　邹晓慧，出版诗集《纯粹》《回归》《六如》等多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在《人民文学》《诗刊》《花城》《钟山》《北京文学》等期刊发表诗歌作品，入选中外多种选本，获奖若干，现居江苏常州。

追赶雪花
 
一朵雪花追赶雪花
在天地之间， 在有与无之间
就像我追赶你
三十年过去了
依然还是那个青梅的传说
 
用一条马尾辫
或一条遥远的山路
穿越乡愁， 穿越大半生
去见一个穿花袄的姑娘
就像把一个男人先冷却成冰块
再融化成一杯68度的热酒
 
冰天雪地里还想去见一个人
就像你追赶的那朵雪花
空旷、虚无、又像现实主义的小说
有故事但没有性格，有初心但没有执念
所有形容词都在空中飞舞
唯有爱情没有落到梅花的枝头
 
大雪封得是空门
洁白遇见单纯   没有尘埃
只剩下永恒的修辞
一朵雪花追赶一朵雪花
天空再空，也无法抵御拥抱
雪花消散了，我们并不孤独
 
 
如今
 
我住在小区的最顶楼
我经常会在28层的阳台上看夕阳
看日落， 看傍晚的金色的鳞光
看着看着就流下眼泪来
 
就像二十五年前的小溪边
你的马尾辫是少年时最美的风光
那时看你，也看性平的莲花
我不带背心，只带汗水
再过多少年，我会回到乡村的溪边
喜欢乡土的诚实，小溪的清澈
以及四季轮回的守信
坐在夕阳下看着你，再擦去汗水
 
如今怀旧的我，也分不清
迎风流下的泪水与少年的汗水有什么区别
有时候，是因为看久了落日
很难写出动情的诗歌来了
 

　　成秀虎，诗人，出版有诗集《心灵在黑夜飞翔》《浪漫的沧桑》《抵达》《风也起身》四部。《风也起身》荣获第七届江苏省紫金山文学奖诗歌奖。现居南京。

仰望星空
 
等，等到所有人造灯光熄灭
仰望星空，穿过黑暗
星星在暗黑的包围中更加明亮清晰
据说每个人对应一颗星星
哪一颗对应我呢
有一颗流星从天空划过
是否也有一颗新星悄然升起
又有多少星辰来历不明
无所事事哟
黑暗如潮水淹没正在修炼的山头
偶有一两句鸟语打破沉默
可以肯定绝不是鹧鸪的鸣叫
否则不会如此谦卑
谦卑得严格恪守规则
山影里藏着古寺
佛前的香火暂时熄灭
约束的戒律在体内正常运行
没有什么被轻易放逐
许多念想早已变成香炉里的灰
不缄默也得缄默
沿着暗黑的通道仰望星空
默默抚摸自己的掌纹
怎么也找不到哪条是命运线

      
雪花的思考
 
像天使，又没有得到天使应得的宠爱
不规则的舞姿
透出几许内心的不安
偶尔坚硬，偶尔柔软
落地后塑造出银装素裹的干净世界
可以遮蔽世上的丑陋
求得一时的心里安宁
可以造像，凭添许多情趣
和童心的恣意
可惜无法持久，空中盘旋
不论时间长短
总是旋转出远方的冷
就像一出生就担心死亡
每一片雪花都担心时间的考验
失去终极理想的忧思
是最高等级的纠结
一堆雪，需要更大的一场雪
才能将自己堆得像模像样
才能延续生命的时间
才能在意外面前保有尊严
 
 

　　王明法，江苏扬中人。诗作见于《诗刊》《十月》《扬子江诗刊》《作家》等。入选多个年度诗歌选本。出版诗集《三角洲上》《融雪》，散文集《最美》。
 

在匡山道中
 
山岚里负氧离子拥抱梦尾的甜
袅袅炊烟清洁睡眼的酸
在匡山的第一个清晨
听鸡鸣三省，多么亲切
那些久未走动的远亲
藿香、紫苏、小茴香和蛱蝶
在香榧树的阴影里接喋有声
山泉找到低洼，又在更低的深潭
举手相招。水会一直追赶着水
直到大江大河，直到汪洋的海
我在向上攀爬，向着天际，向着
那高逾百尺，“手可摘星辰”的山尖
汗水成溪，一路来到唇边
一路顺着脊背的悬崖跳水
汗水的苦咸，在眉眼处洇化
潴留、汇聚，一湾生涩的湖
勾勒出微笑的弯月
想消解苦，必得继续向上行
一座被苦命名的房子等在山顶
在那里北风带给植物的清寒
在梢尖凝成滴滴凄苦
当累积的苦围聚成渊
便有反弹的甜涌出深喉
苦斋主人或许是如我一样
在往返于山顶和谷底的匡山道中
豁然发现了苦与乐的转换
 
 
在谷底
 
崖壁一万年的坼裂、剥落
接引着深谷向上的努力
碎石滩上，残肢触目惊心
然后，树林又努力了几百年
星球的伤痕被慢慢平复
 
一棵巨杉把自己送上云端
它看清了新世界
高台上巨石阵排布着
更加古老的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