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潮诗集《事实如此》出版发行

刘春潮最新诗集《事实如此》

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诗集收录了刘春潮2005年至2015年

10年诗歌100首。

展露心路历程、寻找原乡痕迹、探索人性深度……

定价：28元（邮资自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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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省精神与异乡书写——读刘春潮诗集《事实如此》
 

熊　平

　　
　　01
　　异乡书写
　　
　　1886年2月底，梵高与弟弟提奥一起来到巴黎的蒙马特区，在这个区的克劳泽尔街，有一家卖画布、颜料、笔纸之类的文具小店。画家从外地来，才华横溢却又穷困潦倒，经常为买不起颜料、画布而发愁。这家店却与众不同，同意赊颜料给画家，或用作品抵扣。这让画家心存感激，为此画家专门为这个小店的主人画了两幅肖像画。
　　
　　这便是梵高巴黎时期的名作《唐吉老爹》。画中的唐吉老爹，安坐中略显拘谨，两眼分得很开，手掌宽大，双叉坐在画家面前，后面是装饰风格的日本浮士绘画。在此时期，画家度过了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画布也开始变得明亮。正是小店这种异乡的温暖，擦亮了画家们的画布，让画家在画布上找到了故乡，作品价值连城。
　　
　　这正是异乡对原乡的书写。读春潮诗集《事实如此》，我获得同样的感受，一种异乡对原乡的灌注与重塑，在纸上散开，再抵达胸中最柔弱的部分。
　　
　　《事实如此》
　　
　　一座山
　　一个村庄
　　一罐酒
　　一窗烛火
　　一地月光
　　一些锄禾日当午的想法
　　事实上
　　在我的家乡
　　云南临沧
　　这可能是
　　一个人的
　　一生
　　
　　“一座山，一个村庄，一罐酒，一窗烛火，一地月光”，这种异乡对原乡的诗意书写，在当今诗坛屡见不鲜，但春潮以“这或许只是你 / 一首诗中的一部分”来个对折，把这种诗意的纸上之轻，置换为“这可能是 / 一个人的 / 一生”。通过这种“纸上之轻”与“现实之重”的并置与对换，诗人胜利完成了异乡对原乡书写的诗意升华。再回溯到诗题“事实如此”，似乎又多了一层悲怜、无奈、淡泊与宿命的终极关怀。
　　
　　在旁人眼里，“一个人的 / 一生”，怎样才算幸福完整？在诗人眼里，是“在我的家乡 / 云南临沧”。“一座山 / 一个村庄 / 一罐酒 / 一窗烛火 / 一地月光”，只有当这些与“家乡”关联起来，才可称之为“幸福”。否则，这只是一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滥情少年的纸上诗意。
　　
　　事实上，诗坛上异乡对原乡纸上诗意的滥情书写早已泛滥成灾，且美其名曰“新乡土写作”。好比城里人赞叹乡村，一方面，纵情享用着城市文明带来的科技与绚彩，另一方面远眺艳羡着乡村生活的宁静与纯真，因此只好利用节假日到乡村“到此一游”，以表自己对大自然与纯朴的忠心。然而你真要他回到乡村去居住，那是打死也不回去的。文坛上，在异乡对原乡“表忠心式”的纸上书写，与这种变成城里人后假期到乡村“到此一游”并无二致。
　　
　　春潮的不同在于他重回“现实之重”，并且认同、享乐这种“现实之重”。来看诗人的另一首诗《陪母亲散步》：　
　　
　　母亲的双腿中过风　　
　　走路很慢　　
　　我牵着她的手　　
　　像小时候她牵着我　　
　　
　　她叫我在一个加油站旁停下　　
　　说 还记得吗　　
　　这是我们以前的茶厂　　
　　声音很小  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们默默地向前走　　
　　兜了一大圈　再次回到那个加油站　
　　母亲又说 还记得吗　　
　　这是我们以前的茶厂　　
　　
　　这时我看到母亲眼中的泪花　　
　　但我没急于帮她擦拭　　
　　我在等她　　
　　把想要说的话全都哭出来
　　
　　“她叫我在一个加油站旁停下”，这里，“加油站”这个现代文明之物，与“茶厂”这个农业文明之地，发生了不可逆之替换。表面上，诗人在写母亲之思乡，在写母子之亲情，却通过母亲之口“我们以前的茶厂”中的“我们”，揭示诗人也曾经对此地再也熟悉不过，只是诗人的“故土之情”，让位于“母子之情”。诗中“兜了一大圈　再次回到那个加油站”，使得诗中的“故土之情”与“母子之情”如双人舞之旋转，似写原乡，实写乡愿，情愫淙淙。
　　
　　于平凡之中见真情，于真情之中见情深，于情深之中见心性，是春潮这本诗集《事实如此》给我最大的感受。
　　
　　
　　
　　02
　　处凡之真
　　
　　春潮诗画双绝，早已声名远播。特别是他的漆画，近年就远赴德国、芬兰、西班牙、日本等国及香港、澳门等地展出。每到一处，都引起追风潮，使得中国漆画这门古老的艺术增添现代新姿。诗与画，是春潮的一河两岸。春潮说：“我的绘画和诗歌是一条河的两岸，它们共同维护着我精神的河流。”
　　
　　至于什么精神，可观春潮的爱莲说系列漆画，他的归尘系列、菩提系列，禅明净心，最能体现。至于诗，可以他的《除夕夜话》窥豹一斑：
　　
　　面对一盆灰烬
　　父亲和我的夜话
　　像空中渐渐暗淡的烟花
　　已经到了尾声
　　他安祥的躺在摇椅上
　　手中的酒瓶滑落一旁
　　嘴角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
　　我把外衣轻轻盖在他身上
　　突发一个极不孝顺的想法
　　我希望父亲就这样睡去
　　永远都不要醒来
　　
　　《陪母亲散步》写的是故园之情与母子对话，《除夕夜话》则以父子对话表达父子之情与人生感悟。春潮写诗，总能平凡之中见真，把普通的日常生活形而上一种人类关怀与情愫。这里的真，不光仅仅是真情，真义，还有真谛。这与春潮的画一脉相承。春潮的漆画，擅用黑色、中国红与暗金，刻画一种东方、古典、飘逸与静谧之美，作起诗来，亦是这种手法。
　　
　　“手中的酒瓶滑落一旁”，并不是朋友间的杯盘狼籍，而是“滑落”。但也决不是父子间严正的推杯换盏，因为“手中的酒瓶”已暗示父子间的对话正以兄弟之嗨形式进行。但诗人并未正面描写这种似兄似父的对话如何热烈，如何推心，以“手中的酒瓶滑落一旁”定格，营造一种心灵交通的和谐，一如春潮的画。春潮的画多以暗黑为主色调，就算用金，也是暗金，时而用中国红，时而用孔雀绿，但都是点晴之笔。《除夕夜话》这首诗的点睛之处，在“滑落”一词。
　　
　　“我希望父亲就这样睡去 / 永远都不要醒来”，这是平凡之真。之所以希望父亲就这样睡去，永远都不要醒来，是因为这种平凡之“真”，可遇不可求。这里的“真”，不是“真实”，也不是“真诚”，而是“幸福”，是幸福之真。就像梵高定格唐吉老爹的画像，画面中，椅子上的唐吉老爹显得拘谨，但经梵高的这一定格，整幅画流露出处凡的唐吉老爹的满足、温暖、祥和，感动着每一个人。
　　
　　处凡非俗。《六祖坛经》记载，武则天宣请六祖赴京问法，六祖假病不朝，武则天便请内侍薛简远赴南华寺向六祖问法。问完小乘佛法后，薛简又问什么是大乘佛法。六祖说，“智者了达其性无二。无二之性。即是实性。实性者。处凡愚而不减。在贤圣而不增。住烦恼而不乱。居禅定而不寂。”当然薛简问的远不止这些。当薛简问完后即开悟，回去转授武皇帝，皇帝亦“顿悟上乘”。
　　
　　春潮的诗与画，都有关禅心，于平凡中见心性。一次普通的母子散步，一次平淡的父子交谈，在春潮看来，都可以入诗，悟道。
　　
　　
　　
　　03
　　在凡之善
　　
　　春潮为诗，讲究及人、及物，因此多为写实，开悟，言道。如早期的《紫马岭的夜》、《中山母山公园》，以及后期的《门》、《一棵酸枣树》等等。春潮擅于抓住生活中稍纵即逝的瞬间，对我们来说习以为常之事，对他却有很多形而上之思考。
　　
　　有一次老谭（谭功才）约在濠头聚餐，其它人都到了，春潮好久才来，桌上的饭菜都已被我们消灭得差不多，春潮到来后一面致歉，一面激动地对我说：“熊教授（春潮对我的戏称）！帮我看看这首诗，刚写的，就是刚才的！”说完手机递给我看（都来不及发微信我）。我一看，只见手机上写着：
　　
　　《一辆电动三轮车奔驰在幸福大路上》
　　
　　炙热的太阳下
　　他草帽外的头发
　　闪着银光
　　裸露的肌肤
　　像一块移动的煤
　　一辆电动三轮车
　　死死的压着双实线
　　奔驰在幸福大路上
　　我一直紧随其后
　　与这辆满载破冰箱 
　　旧电视和电器杂物的三轮车
　　保持着七八米的距离
　　我陪他过了好几个红绿灯
　　直到幸福路的尽头
　　丝毫没有超越他的欲望
　　
　　原来如此！本来是赶着饭局，他却把车停在餐厅门口写诗！现代生活的快节奏，并没有让春潮的心如我们一样变乱。“住烦恼而不乱”，通过对日常生活的诗化，春潮做到了，并且还能开悟、言道。相反，开车的“路怒症”，我身上也曾经有过，只是前年身体出问题后，我才开始思考人生，反省自己的易怒脾气，现在也基本能做到“住烦恼而不乱。居禅定而不寂。”所以当时读到春潮的这首诗，就非常喜欢，并为春潮的行为点赞。
　　
　　是什么让诗人“丝毫没有超越他的欲望”？我认为是在凡之善。 权贵、土豪的飞扬跋扈，道路上我们所见颇多，但更多的“路怒症”患者，还是我们普通小市民。诗人从“满载破冰箱、旧电视和电器杂物的三轮车”能看到三轮车夫的幸福，并且不忍心去打扰、冲撞，正是这种在凡之善。
　　
　　关于道，东郭子曾问道于庄子，庄子答：“无所不在。”东郭子说，总有地方吧。于是庄子说“在蝼蚁。”“在稗。”“在瓦甓。”东郭子说：“何其愈甚邪？”庄子最后说：“在屎溺。”所谓“道在屎溺间”，乃无高低贵贱，这与六祖所说“处凡愚而不减。在贤圣而不增。”同一个道理。
　　
　　凡人自有凡人之幸福。春潮擅于在生活中以小见大，提炼生活小事，形而上为诗、言道，在本诗集中还有《想起李晓旭》、《老刘或者刘老》等。
　　
　　
　　
　　04
　　外省精神
　　
　　除了禅寂，问道菩提，春潮的诗写与大多数异乡书写的诗人一样，还有着强烈的外省精神。什么是外省精神？外省精神首先是一个人类学概念，它经由人类的迁徙而产生，是因长期的移居生活，对故乡与居住地间差异性产生的一种情愫。这种情愫表现可以是某种精神审视、情感、性格或性情，甚至行为与气质。具体到文学作品中，则表现为一种原乡认同、异乡认同和敏感气质。梵高的画作《唐吉老爹》也可以看作是外省精神的一种表现形式：身处异乡的画家对居住地温暖、宽厚时光的感恩与怀念。
　　
　　中国现代化的大发展造就了太多的异乡人或外省人，因此诗歌上的异乡吟咏也如恒河沙数。这些吟咏千秋各异，但大多可归结为一种认同危机，如春潮这的首《故乡和异乡之间的沉默》：
　　
　　我早已习惯
　　把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叫做故乡
　　但我生活的异乡
　　不答应
　　想以故乡人的身份回到故乡
　　生我养我的故乡
　　也不答应
　　
　　我只能永远以异乡人的身份
　　在故乡和异乡之间  沉默  
　　我相信记忆可以选择
　　我同样相信命运不能逆转
　　宁愿是亘古的月亮
　　跟随我
　　从一个地方到了
　　另一个地方
　　
　　“不答应”，是这首诗要表达的主题之一。两个“不答应”更是强化了这种外省的认同危机，“我只能永远以异乡人的身份”，逡巡在故乡与异乡之间。那么，是不是就没有办法解决这种认同危机了呢？很显然不是。“亘古的月亮 / 跟随我 / 从一个地方到了 / 另一个地方”，通过“亘古的月亮”，诗人找到了原乡与异乡之间的共通，“记忆可以选择”，“命运不可能逆转”，这正是原乡的精神，也是外省的结局，两者通过“亘古的月亮”之桥接，心灵便安稳了。
　　
　　既然外省精神可以是某种精神审视、情感、性格或性情，甚至行为与气质，那么具体到文学形式上就非常多样，即使同一文学形式，主题表达也非常丰富。诗集中《烂尾楼在一个城市中存在的必要性》、《一树鸟声淹没了整座城市的喧嚣》、《当年的雪》等都是这种外省精神的表达。
　　
　　
　　
　　05
　　超凡之美
　　
　　诗与画，作为春潮的一河两岸，包裹着这个春潮瘦小身躯中强大的内心。内心苦闷的时候，我经常到春潮位于土瓜岭的画室，一边吟咏春潮的诗，一边欣赏春潮的画，胸中之垒渐散，眼中之事渐明。
　　
　　人生有此兄弟，不亦乐自乎？感谢春潮，为我奉献了这本好诗集《事实如此》。
　　
　　2016.4.20
　　
　　
　　作者简介：
　　刘春潮，男，白族，1973年生于云南省临沧市。毕业于西南师范大学，现任职于广东中山美术馆。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诗歌作品获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办的“全国青年诗人诗歌大赛”二等奖（一等奖空缺）等，发表于《人民日报》《诗刊》《星星》《诗歌月刊》《诗选刊》《民族文学》等报刊，入选各种年度选本。出版个人诗集《空椅子》《感谢水》。2006年结业于“广东省第九届诗歌高级研修班”。2015年结业于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二期少数民族创作培训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