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性花开

　　我把自己靠在椅背上，在一曲《水至柔》的古筝乐音中沉醉着，感动着，不知不觉间泪水从闭紧的双目中溢了出来，而后如打开的泉眼再也无法抑制，为了那“天下至柔莫过于水”。是啊，水滋养了一切生命，它柔软、包容，而又坚韧、倔强，无坚不摧。它给了万物生，为万物而赋形、赋性；它往低处流，成就一切高邈、宏阔与博大。它是大道自然，自性慈悲，无论世界发生了什么，它都在宇宙间周而复始，为了生生不息，自然的轮转，水是万物之母。我微弱如一株小草，但时时能感受到那些有形与无形的滋养，承蒙阳光、雨露的恩泽，是的，我虽微小，也是宇宙自然间的一部分，万物同体中的一员，这世界的欢喜我欢喜着，沉痛我沉痛着，忧伤我忧伤着，期盼我期盼着，总能为一朵花开的颤栗而颤栗，为一只蝴蝶翩然花上而喜悦，为狂风打落的残叶飘零而黯然伤神，尽管人到中年后知道了花开花落的意义，却也忍不住那些悲喜，这是我今生改不掉的毛病、戒不掉的瘾啊。
　　这组“自性花开”是这半年来的作品，经过了漫长冬日的蓄养、酝酿，走过了苦寒与冰霜，来到了春天的枝头。是的，这样的比喻再也恰当不过了，它暗合了生命的状态，现实的处境。三月份，是多么美好的季节，充满了期待——那些草长莺飞、烟波浩荡、花开遍野，无限的生机。彼时我正应约写一组关于自然的诗歌，准备奔赴一场壮阔美丽的春之邀约。生命的情绪在写作中被调动起来后，画神也悄然而至，一种想画画的水流也在身体中涌动起来，某日傍晚我静坐在画架前画一幅冰雪消融的画，收到女儿笑嫣发来的微信，微信是通知晚上12点封控，什么时候解封等通知。于是，我便匆忙间收拾了画架，十几个画框、画笔、刮刀、丙烯颜料等画材从工作室回到了家中。是有经验了，还是一种预感，我竟然带回来十多个画框。带丙烯回家而不是我常用的油画颜料，是因为丙烯没有油画颜料的气味大，易挥发，更适合居室的环境，于是便有了这组丙烯作品“自性花开”。
　　我把这组作品命名为自性花开，不仅仅是对于花开的状物赋形而是我对于自然生命的理解，那些来自宇宙、自然世界对于我的一种唤醒，一种内在生命的驱动，是的，就是这样，它们用一种从容、自然的形态让我猛然醒悟，对自然、生命有新的体认。那一个又一个时日，当我像极了被关入笼子里的小兽，绕着小区转圈圈，充满渴望与期待的同时，我特别用心地观察着每一株植物，我甚至能准确地说清是哪几株树长出了新叶，哪一株树长出了花苞，我在用心观察着，为那些新绿而涌动心潮。眼看着迎春花吐出了娇嫩的鹅黄，玉兰花在毛茸茸的壳中伸出了可爱的小脑袋，有的甚至正欲打开娇嫩的小翅膀，突然，一场大雪而至，不，不仅是一场，对于接二连三的春雪，我微信有文字与图片纪录：“清晨醒来，看到天气大好，想到暖阳下雪很快就会融化掉，便迅速穿戴整齐奔出家门。先是来到楼顶眺望了雪后的潮白河，拍了几张图片，又迅速回到了大地上。前几日的雪还未融化，昨日又添了新雪，且来得猛烈而张扬，下得轰轰烈烈，当时正画画，抬起头来望向窗外的那一瞬着实被惊到了，我喊了一声，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异样，有些变调。放下画笔，来到窗前，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鹅毛飞雪……”我是多么为那些像雏鸟一样刚刚来到枝头的花儿们担心啊，于是我便迎着大雪去看它们，它们给我带来的不仅是感动，而是震撼。那顽强与坚韧全然出乎我的预料，迎春花在积雪中扬起头，绽放得更为明艳，玉兰花依然鸟儿一样傲然枝头，那些娃娃的小脑袋一样的桃花花苞更是艳丽、娇俏、迷人。自然的生命力是多么强大啊，这些看似娇嫩、柔弱的生命，它们有着超然的力量，而这种力量来自于生命内在强大的驱动，不可遏制地绽放。我被感动、震撼的同时，这种力量也汹涌地来到我的生命里，如波涛一样驱使我重新回到画布面前，让自己静下来，静下来……而后我拿起画笔、提起刮刀，在画布上挥洒下《三月雪，花枝俏》《迎春雪，花枝俏》《红墙飞白，花枝俏》。 　　不仅如此，我家的窗子，每天都是我眺望世界的窗口，看着冰雪融化，萧瑟的树木，一点一点绿起来，一天一天地发生着变化，突然，那些鹅黄、浅绿，猛然过渡到深绿，仿佛一切又都是瞬间的事情。看着先是几只，而后是一群白鸟来到了潮白河，它们在河面上休憩、飞舞，起起落落，很是美丽。河水波光粼粼，安谧、纯净，随着天气的不同发生着变化，波光倒映着水影，这一切是多么祥和，仿佛什么灾难也不曾发生，“多么好、多么好！”我站在窗口，不仅一次地这样感慨，而没有几日，白鸟又消失于河面之上，去了它们要去的远方。
　　我也会关注一下微信，朋友圈也是我观望这个世界的窗口，偶尔被某个朋友发出来的信息所触动，思想起了波澜，我又必须把这波澜平息下去，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来到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只要我们去找寻，就会探寻到自己的方向，冥冥之中已是早有安排。我们去把自己做好，汇集到波澜壮阔的世界中去，这就是最好的生命形态与意义。
　　对于自然之美，我是贪婪的，这我早就承认过。四月中旬，趁着解封，而春天正好，我真是怕错过了这个春天的美好，每一瞬的美好我都不想错过，于是大清早五点起床快速收拾好一切后驱车向北京西郊的国家植物园奔赴而去，春天敞开无边的胸怀接纳了我，让我融入了那宏大的，波澜壮阔的美妙之中。于是我被感动、被浸染、被赋予了一些精神，那些微妙不可言说的感触融化在了我的生命中、血液里，我知道有一天它们会转化成文字语言，绘画语言重新被我赋形。
　　被感动的真是太多了，是桃花、是郁金香、是牡丹、是丁香、是海棠，是一声又一声清凉的鸟鸣，不穷无尽啊。你们认识点地梅吗？我在这里就说说海棠花树下的点地梅吧，是的，海棠花树下的点地梅。在汹涌壮阔，波澜起伏，花开正好，芳香四溢的海棠园，我的双目穿过繁花，被两树洁白的海棠花吸引，它们是那么纯净，细碎的花瓣透着玉脂的白，那剔透，让你能感受到玉骨的清亮与超然，拉着我先生向着那偏居一隅的两棵白海棠走去。实在是太美了，不想离开，这里又远离喧哗，便想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于是拿出随身携带的垫布铺在了海棠花树下，心里还嘀咕着“海棠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坐了下来。春风吹来，花香盈动，真是醉了满怀，这个时候我的目光被一些低矮、细碎的小白吸引，它们在微风中摇摆着，那洁白闪耀着白银的光芒，雪的光芒，若星星撒了满地。我有一种猛然被喊醒的感觉，我听到了它们的歌声，我看到了它们的舞蹈，那喜悦、殊胜妙不可言。是的，生命没有高低贵贱，而是本性自足并美好喜悦。我的内心发出一种声音，又仿佛来自一个遥远的维度：你开着你自己的花就够了，你就是这个世界美好的一部分，当然，如果你能以自己美好的品质影响、喊醒他人，你就行走在修大道之上，这个世界会因你而明亮。
　　陈丹青在一个艺术频道中谈梵高，他提到梵高说的一句话，我特别喜欢：做自己的太阳。是的，我也是这样想，我要做自己的太阳，首先要把自己照亮，这个照亮自己的过程就是自性花开。

　　2022/5/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