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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施然:诗意是岁月流转中的一种留存方式

2020-11-05 19:05:19 作者:张德明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施施然的这组诗,主题和题材都很多样,并不统一和集中,这似乎与这个碎片化时代的生存格局相对应。不过,这些不同题材的诗章,无论是行旅诗、赠人诗还是自吟诗,似乎仍能提炼出一个相对集中的主旨来,那就是对匆匆岁月的点滴记载及生命感悟,借简约的诗行,勾勒岁月匆忙中的某些生命印痕,让流逝时光中某些意义瞬间切实地留存下来。

  施施然的这组诗,主题和题材都很多样,并不统一和集中,这似乎与这个碎片化时代的生存格局相对应。不过,这些不同题材的诗章,无论是行旅诗、赠人诗还是自吟诗,似乎仍能提炼出一个相对集中的主旨来,那就是对匆匆岁月的点滴记载及生命感悟,借简约的诗行,勾勒岁月匆忙中的某些生命印痕,让流逝时光中某些意义瞬间切实地留存下来。
  《呼兰河》《圣索菲亚教堂》《中央大街》《在萧红故居》等诗,是诗人行走东北的精彩诗意写照。真正的行旅诗,或曰纪游诗,通常都不是风景的照相式翻拍,而是在人间谙熟的风景或故事里安插上自我的心灵表达,换句话说,旅游诗表面上看是在抒写行走处的风土人情,其实是要言述自我心声。比如这首《呼兰河》,诗人首节述写呼兰河上的落日:“落日就悬在呼兰河上/波光那么瘦。可媲美/你单薄的肩胛骨”,以动词“悬”和形容词“瘦”来凸显落日的寂寥和落日映照下的呼兰河的沧桑,将呼兰河的孤独之状加以艺术的彰显,结束处又用“媲美”一词引出“单薄的肩胛骨”,引领人们将眼前之景与那位写出《呼兰河传》的孤独的才女作家联系起来。而这一切景物的设置和出场,都是诗人将自我情绪输入其间从而生发的美学结果,诗人对女作家萧红的忆念和追思,其实也是对自我生命的某种喟叹和品味。人生的独特意义,正在这些富有情绪的诗行中悄然敞现。再比如《在萧红故居》,相比《呼兰河》,前者是换一个角度来追思女作家,自然也是从新的视角书写内心的悸动。“消失了,匆匆地,一个时代/都随着流水去了。不相干的人替你回来/到处看了看,按住胸口的疼”,结尾处几句,既是对所有诱人的点化,也是对自我的一种描述。而所谓“不相干的人”表面上是直言访者与故居主人的无亲无故,事实上又说明了访者对此处的向往和流连,当他(她)在观览之时,联想箫红悲凉的短暂一生,忍不住“按住胸口的疼”,他(她)与故居主人显然又发生了无法回避的关系。本质上说,一切事物自身并无意义,所有的意义都是人类赋予的。从个体存在哲学角度而言,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个体,人和人之间也并无多少相互关系,所谓关系都是从彼此的心灵中产生出来的带有情感血丝和命运符码的东西。因此,对施施然这些旅游诗,我看重的不是它如何真实再现了观览之处的绮丽风景,而是它如何艺术地显示了诗者内心,如何借助诗句让无形的生命得到了有形的居留。
  《中年》《输液记》《病中之诗》是直写现实之诗,是生活素描之作。从这些诗中,我们看到了生活的不易,看到了存在的艰辛。诗人巧妙地将中药汁之苦比喻人世之苦:“世间所有的坏事情熬成的汁液”;而输液时“透明的药物沿着刺进手背的针孔,静静地/流进蓝色的血管。仿佛一种净化/或仪式”,非常态生活终将“仪式”化或者说常态化,是不是象征着所有的生命都充满着某种悲剧意味?“她正失去血色/失去重量/世界走远,欲望正在离去”,这令人难以接受的一幕,终将会在我们每个人身上上演吗?
  岁月匆忙,人生短促,稍不留意,所有的光阴都将化为无迹。这个时候,用有形的文字来雕刻生命,让诗意的词语记录行踪,似乎是挽留岁月的最适当的选择。祝福施施然,她找到了留存自我的方式。
 
2018年2月
 原载《中国诗人》2018年第2期

附施施然的诗(节选)
 
 
呼兰河
 
落日就悬在呼兰河上
波光那么瘦。可媲美
你单薄的肩胛骨
 
因为孤独,长成蝴蝶
在泥泞中缓缓地飞
 
它飞了那么久。比你
逃走的一生还久
九月。当我穿过你记忆的生死场
它还在原处
 
"我们都有一个苍老的前身"
"我们都有一条呼兰河"
 
不动声色地流淌。那么慢
心事一般的重
就像你皮肤下青细的血管
因为饱含热泪与战栗
而微微地起伏
 
 
中央大街
 
我踩着高跟鞋我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
踩着高跟鞋我走在中央大街
过斑马线的男人身材凶猛,我还是
感到了压迫感。我喜欢压迫感
就像喜欢,被你抵在门上
 
踩上高跟鞋涂上口红我出来看美女
听说她们个个肤白和腰细,混血的眼眸
勾魂摄魄。我不是男人我也喜欢美人
 
但我没看到。她们出国。她们去北上广
还是养在深宅人未识
为何我只看到遛狗的花裙衫大姐?
 
的士大哥随口开了个价,好,符合东北的
豪放美学。我和女友吃马迭尔西餐马迭尔奶糕
逛中央书店。北斗星照耀,报亭主人
老花镜照耀,死亡的俄罗斯遗孀照耀我们
 
而你在鸽子的眼睛里在空气里你不在身旁
从季节里抽出兵刃,我们走在中央大街
 
 
在萧红故居
 
喇叭花依旧嫩嫩地开
鼓足了全身的紫
幼童趴在纸窗户上
三十年的大雪都下在了老墙根底下
姨娘绸衫皱了
暴躁父亲的头发白了。堕落的爱人
又和别的女子好上了。豆油灯下
钢笔尖在纸上沙沙响
婴儿只来得及
闷哼一声,就随马桶的流水
消失了,匆匆地,一个时代
都随着流水去了。不相干的人替你回来
到处看了看,按住胸口的疼
 
 
圣索菲亚教堂
 
不出意料的,还是失望了
穿过空荡荡的礼拜堂
灰鸽子在拜占庭壁上
无辜翻飞。它承担不起
我的同类们对一座有信仰的建筑
犯下的罪
 
我从千里之外赶来看你
他从千里之外赶来爱我
都抵不过命运事先做下的手脚:
一边膜拜,一边破坏
 
 
悬崖
 
九月,秋风从满洲里
刮到哈尔滨。刀锋若隐若现
 
歇了吧。皇帝都被迫退位了
还带走了两房姨太太
革命党遮起面孔混迹于人群
 
他们穿着单薄的衣裳走了那么久
多不容易啊。累了
 
他们该像电视剧中地下党那样坐下来
在露西亚咖啡厅
谈谈辛亥革命。或者
爱情。不再忌讳露出彼此的悬崖
 
你这样说的时候
我伸手抻了抻白色的风衣
试图掩住历史的黑洞
 
 
长街宴
 
流水的梯田上飞起轻纱的云
老木头的桌子上,鲜笋,龙猪肉
和黄糯米。菜香连起远方来客的笑
此时我们都是哈尼人
 
盛装的姑娘,迷心的醉
动听的嘎玛调儿要唱慢一些
你看,打江南来的才子哥哥
他玫瑰的酒杯再也放不下
 
让我也举杯敬一敬
勤劳的哈尼族亲人
火塘的柴火在劈啪作响
它映红阿婆黝黑的笑脸
也映红此刻我滚烫的心
 
 
金子之湖
 
有些事物是突如其来的
比如,金湖
阴山的雨下了一遍又一遍
雨对着湖水说了什么
我们还是不懂
 
弄不懂的时候
我便有些难过
想绕着金湖一遍一遍地走
雨落进湖里
就像落进我心里
有些事物沉下去,有些事物泛上来
 
泛上来的,是突如其来的情愫。
 
 
阿邦村
 
走到这里,就停下吧
甜蜜的野芭蕉一串一串
连红河都拐了一道弯
木棉花就开在追风山上
我爱她们坦荡荡的姿态
 
我们已经在人间
走得太累
要允许我脱下尘世的铠甲
换上傣家的粗布裙
竹篱下,月光纵容一颗松散的心
 
要允许我隐居
但不厌世。如果雨再大一点
要允许我宣纸上走笔一半的茶花
就此搁下
 
 
在个旧想象一场落雪
兼致海男
 
没着妆镜形的金湖往前走
白云呼啸,天光在湖面上
重复折射出锡光
 
阴山上,诸鸟起起落落
从我的心尖儿上飞起
落在鬼柳树下好人家的院落
 
三角梅在那里静静地开
仿佛我的异族姐妹无声的叫唤
 
一切都完美得让人心悸,除了
一场边下边融进湖水的落雪
 
你与我,隔着一场纷纷扬扬的雪
 
 
中年
 
终于,为了该死的颈椎
她将长发绾到耳后,大口喝下
女护士送来的中药
苦。仿佛世间所有的坏事情熬成的汁液
仿佛那年,她失去初恋。
 
 
输液记
 
一滴,两滴,四滴……
透明的药物沿着刺进手背的针孔,静静地
流进蓝色的血管。仿佛一种净化
或仪式。它迫使你静止
躺,或半倚在铺着白色布单的病床上
它刚送走一名罹患肺癌的老人
或某个腰椎抱恙的妇人。虽然
戴金手链的护士并不曾
对我讲起。此时,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窗外
新吹进的晨风中,同室双目失明的小姑娘
已经睡着。一切显得那么安祥
我阅读。发呆。想象着同事们在北戴河
清凉的海岸边,奔跑,戏水
用锋利的刀尖,剖开一颗浑圆的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