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六人行：王学芯、中海、龚璇、邹晓慧、成秀虎、王明法 ｜ 当天空从楼顶一层层走下 | “那些世事的诗”
2024-06-28 作者：王学芯等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次
江苏诗人王学芯、中海、龚璇、邹晓慧、成秀虎、王明法是长三角苏南地区六位实力诗人，一直以来，这个诗群着意探索自己以及各自的写作环境，诗有明显的实验性，倾向用简单的崭新语言，潜入生活深层，凭借语言的风格突破边界，并通过视觉的想象力，抵达一条“纯净”的通路，从而在一致的新现实主义过程中，产生深远影响。本期继续推送“江苏六人行”的“那些世事的诗”作品，以飨读者。
江苏六人行：王学芯、中海、龚璇、邹晓慧、成秀虎、王明法
王学芯的诗
当天空从楼顶一层层走下
当天空沿着对面的窗户
走下三层 那时立体感的空间
有种沉声静气感觉
白昼的事情结束
胡茬一把刷过掌心皱痕
连着的神经末梢 或警觉的指骨
剌痛感似乎麻木了
空气中一个压低的冷却光源
带着许许多多时间的前一刻
那些像被风吹动的东一个兄弟西一个朋友
渐渐丧失 丧失 丧失
使安静的全世界
都这么寂静
注意的一只鸟 一只猫
停在树丛深处 更稀的灌木丛边缘
交换气息的叶子全是黄的
而不是浅绿色的
这样的黄昏
每扇窗户表面 反射出的光线
或平淡 或低沉 或恍惚
以至像手指一样
充满了示意
又在瞬间
猛地按住一对沉思的眉毛
脸上肌肉
一动不动
写一首诗的时候
诗歌的字和词
身穿氤氲衣着 在意象的飘逸里
下倾形态之间的夜 把吸进的空气
呼出黎明蓝色气息
但不柔软
双手像在掘进沙地
与我相同的人 各自寻找自己影子
长年累月 无休止的年深日久磨耗
坚持种一遍遍注视着的玫瑰
嘴里
叼着一根熄灭的烟
所有关联是深谙此道的动静和声音
是体内的悲天悯人
释放的太阳
挡不住
避不开的纯色
一个诗人写一首诗的时候
当字和词同否决的句子一齐进入境地之域
太多的时间过去 幽暗出现
夜色再近一点晚年
豁亮 便在
眼前了
中海的诗
桥
旧时，桥建立在水之上
水在动，这表明水是活的
沉入水底的桥影，仿佛
也获得了一种流速
时间在它身上被风化而老去
当年它从人家的孤灯和炊烟中
来到了一个词，取景者
是个面露青色的傍晚
桥正年轻，可以做昏鸦的参照
鸿影像不知哪朝的遗物
在水中不语，像失恋
——垂着头的某个人。桥给予了
莫大的安慰，黄昏时分
昏鸦更像是一个风干的词
在水中孤独终老
桥掩埋了所有桥下的事物
鸿影和它的遗体，失恋的后遗症
……
十月，过绍兴，沈园的水很凉
感伤，一如千古的桥
桃花
去泉边种桃，不必等到四月
不必磨亮锄头——
你置于绝世的旧符之上
新桃已经换了很多副面容
但仍不能陷于无数桃花之中
所以，你要站在桃花的后面，只因
所有桃花的总和才够配一副姣好面容
这瞬间，小草向命运低头
枝桠朝天空低头。泉水因过于清澈
以至于无法遮掩映射的身影
——太轻了，像花瓣浮在镜面上
几杯酒下去，桃花如面
你忍不住如镜，忍不住点灯
忍不住浇灌那一万顷
桃花的脸庞
龚璇的诗
偶尔说孤独
没有浓郁的树香。混凝土与钢筋
膜拜的城市，神性被虚掩
我，攀上楼顶，向单行街张望
焦虑的暮光，在霓虹中暗淡
我，散乱的心，无法停歇钟摆
午夜过后，楼下的咖啡店
依然喧闹。不见空缺的雅座
隔墙，哪一类夜猫子还在独鸣？
地下铁驰过，似有恍惚的震情
看不到形体，不眠之夜
谁，又会说到孤独？
我，神往出生的地方
山村熟睡，有一点醉意的诡影
被废弃的茅屋，畜棚，竹林，池塘
烟云之中，无助地
沉入寂寞。一步之遥
瘦瘠的流泉，敲打沙哑的声线
呼唤我的乳名。还记得弯曲的山径吗？
谁把青山灌醉？
蝌蚪已成蛙，山石边逗趣的顽童
无觅。十里蛙鸣，也成纸上绝景
我看惯了万家灯火，活着的城市
让我成为一个没有故乡的人
在这里，月白风清，孤蝉几声
乡愁倒推记事
比如，赶庙的恶作剧，铅笔盒里的小情书
比如，割草，牧羊，掏鸟窝，打火仗
我，还是想说说孤独本身
因为山村的干净，可以慰我灵魂的星空
我，生于斯，长于斯，也将死于斯
墓碑上的文字，有我暗藏的爱意
邹晓慧的诗
活着
人生就像一个动词
我趟过一遍一遍山水
太多的森林，包围全身
我的语言如石头投向铁树
没有一种猎枪甘愿退膛
没有一种语言不会伤人
闭口是佛心
开口即口是心非
我说的是什么
你是否能听懂
你不懂撕心裂肺如何划破长空
你不懂云淡风轻如何深藏痛苦
用眼光扒光所有人的衣服
人间满是行色匆匆的骷髅
从一个真相到另一个真相
正如瞒天过海的救赎
空门
一切按排就序
所有的门窗都开着
从这个房间
可以看到另一个房间
我坐在风中
看树高过月亮
眼睛像走失的蟋蟀
寻找那些失群的夜色
我想它们会向我围拢
会来看我灯一样的
语言
我不敢推开它们
怕惊醒秋天
风吹打我的寂廖
像拍打过去的生活
那些似是而非的生命尘烟
仿佛永远无法挣脱
过去的秋天如何悄然入眠
现在的秋天如何悄然醒来
我在梦中突然把手抽回
并对一切无从知晓
空门又像落叶
仿佛是失落的思想
让我寻找明天的归宿
仿佛空虚的天空
天空下的风
风下的树
树下的根
悄悄地来到这个世界
又悄悄地离去
生于这片泥土
还原于泥土
成秀虎的诗
水墨画
落笔之前，是否得到某种保证
所有呈现属于意念之间的灵光闪现
空气在纸上升腾
潮流奔涌在色彩之间
形成潜意识的沟壑
一束光线从地心升起
有序划破物质的水平线
线条和色块迷幻
隐现历史根须的写意
惊涛骇浪和风平浪静
辽阔和虚无融为一体
空白之处，看见更多影子
他们手里拿着一个虚词
随时准备填入以光年计的黑洞
那些物、那些人成为失踪者
从此，整个画面悄然无声
秋浦河
河水蜿蜒，拐弯处的风光
总是优于沿岸的景色
芦笛在秋风中摇曳
呼应流水发出的平平仄仄之音
滩涂上布满石头，摆出不同阵型
水位上涨，它们在水的深处悄悄移动
变化出新的阵型，拐弯的地方
一两株枯木试图搅乱石头的阵型
如果有船，我想到船上与李白对饮
饮多少杯不重要
杯中一定要有万丈豪情
和对世事的不屑
王明法的诗
菜园
天病了，云拖着长舌头
菜园里的瓜果耷拉着脑袋
缺水吗？缺肥吗？好像都不缺
为抵挡鸟喙而搭建的纱帐
也阻滞自由往来的风
黄瓜于是说我缺少空气
谁在胡说？一只灰喜鹊降临
整个白天植物们垂下眼帘
你不知道她们在气流中
交换了什么就像我不知道
我的菜园和母亲的小院里
同样生长的菜蔬她们
此刻是不是因为温度的疯狂
而有了同样的心思——
拒绝生长，拒绝美味
自然的拒绝在
我们的感觉器官之外
那是一种哲学的揣度
或者现象学的延展
那么，作为社会学的一部分
我该算计接下来的日子里
母亲会因此缺少什么？
无花果
我从父亲的土地
那块寄存着我和家人们
编织亲爱和怨怼的院落
掘出压埋了月余并且已经
长出须根、新叶舒展的树苗
父亲种下的母树亭亭如盖
果子慰籍了乡间少年的贫瘠
一根绳子系住高飞的风筝
现在无花果树在城里的院落
长成大片阴凉，果实累累
而父亲离开后那棵母树
也随他而去了，空着的位置
常常在我的注视里复原
一个结满无花果的冠盖
在和日渐稀少的亲人的交流中
那棵树一直活着，撑起绿伞
并且倾听着和我有关的城市生活
那些苦乐故事和有缺口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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