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余光中先生有个“约定”

       2017年12月14日那天，我在北京惊悉著名诗人余光中先生在台湾病故噩耗，心情甚为沉痛，当时就想写一篇文章表达悼念之情，但因当时心情纷乱，没有写成，此后又因各种杂事缠身，一直没有下笔。时至今日，五四青年节，想起余光中先生昔日对我这位文艺青年的友善与厚爱，终于写下这篇本来早就想写的短文，以表达对于余光中先生的怀念之情。周所周知，余光中先生一生著作等身，他那首著名诗篇《乡愁》更是在海内外广为吟诵。因一特殊机缘，我有幸在19岁时与余光中先生相见，并且还做了一个“约定”，甚至某种意义说，答应这个“约定”的余光中先生对我人生产生了重大影响！也因为他还是一位对我同样产生重大影响的好友的媒人。
       2001年三月，我时在山东省文化艺术学校（原山东省电影学校）读中专二年级，听语文老师胡学林先生说余光中先生近期要来山东大学演讲，听说偶像要到济南我兴奋的几天没休息好。等到演讲那天，我早早赶到山大，但偌大一个礼堂早已人满为患，我也自然是没抢上座位，好歹我脸皮厚，仗着山大高材生不和我这面孔稚嫩的中专小同学一般见识，我见缝插针的挤到将台的一侧站着聆听起来，现在回头去看，我很庆幸当时没能抢上座位。
       余先生进场后，全场五百多位学生不约而同的起立，瞬间整个礼堂响起排山倒海般的掌声！四面八方的鲜花将余光中先生包围在讲台上，看着偶像在讲台上向同学们挥手致意，我心中除了澎湃更是憧憬，这让我想到著名导演陈凯歌先生导的电影《霸王别姬》中有个小赖子看着舞台上的名角时发出的感慨：“我什么时候才能成角儿啊？”。只是看着近在咫尺的余光中先生单薄的身材颇为诧异，他比我想象中《乡愁》的作者形象要矮小很多，很难想象这样瘦弱的身躯如何撑起一个伟大的诗魂。但接下来的演讲又让我感觉他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待掌声平息，余先生的开场白一下就把山大师生们逗笑了，他说：“我和山大非常有缘，因为我在台湾中山大学工作，她也简称山大～”，这实在是既幽默又睿智的介绍啊！接下来便是一个半小时的演讲，余光中先生时而慷慨激昂，时而语重心长，一直非常敬业的站着，期间余光中先生还和学生互动，共同朗诵了他一首脍炙人口的诗作《黄河》，他一句“传说北方有一条河，从青海到黄海，风也听见”，学生和一句“沙也听见。”
        一个半小时很快过去，到了问答环节，这时我这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童鞋出场了，不知当时是一种怎样的力量驱使我激动澎湃的第一个走上讲台，当时山大校长展涛先生一把将我抓住但被还是被我的执着挣脱了，然后我冲到余先生面前一时激动地忘了问什么，余先生笑着把手中的话筒递给了我，因为当时在场的都是大学生和研究生，而我只是高中阶段的中专生，为了自己的一点小虚荣心，我脑袋瓜子一激灵竟然撒了个善意的谎言说：“我叫盛华厚，是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的学生，为了见您，我连夜坐火车从北京赶到山大，现在已经是一夜未眠两顿未餐了”，话音刚落顿时全场师生都笑了，余先生笑着说：“那下次你请我到中央美术学院去做演讲吧～”。我说：“好啊，热烈欢迎您从台湾到北京。”说完余先生和同学们都为我一语双关的回答会心的笑了，我知道这笑声里包含了海峡两岸人共同的心愿。紧接着我又说：“我今年19岁，写了一千多首诗了。”，余先生笑着说：“我今年73岁，才写了八百多首诗。”，全场又是一阵笑声。最后我从兜里掏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一角钱硬币，然后顺手在讲台花盆里掐了一朵花说：“余老师，我送给您一朵诗一样的花，一首花一样的诗，而这枚一角钱硬币，上面有我们的天安门和毛主席，还有我们的国徽！”。瞬间在场的所有人为我别出心裁的礼物送上雷鸣般的掌声，当然余先生和在场师生都懂得这一角钱硬币的含义。余先生接过礼物和蔼可亲笑着连说：“谢谢谢谢，一角钱硬币我带回台湾好好珍藏！再把花做成标本！”。然后我又问了一个大家都关心的问题，我问道：“余老师，您在台湾给学生上课怎么谈论中国问题呢？”余先生几乎不假思索而又认真的答道：“不能因为五十年的隔离而忘记五千年的文化！”，这精辟的回答顿时引的全场掌声和叫好声响成一片。最后我激动的说：“余老师，我能拥抱一下您吗？拥抱您就是拥抱诗歌，更是拥抱台湾！”，没想到余光中先生非常乐意的张开双臂和我做了一个深深地拥抱！因为余先生比我矮大半头，最多一米六的样子，体重最多一百斤，比我瘦小好多，所以我弯腰把他深深抱在了怀里，顿时掌声四起，好多记者拍照。遗憾的是那时还没有发明智能手机，我也没有照相机，就连传呼机当时用的人都很少。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拍了那张对我来说有特殊意义的拥抱照片。
       演讲结束后，我独自徘徊在山大校园的樱花树下准备离开，这时一个女大学生把我叫住，自我介绍她叫孙梅莉，她说现场录音了，可以回头给我磁带，我喜出望外，遂请她出去吃饭。吃饭时，我羞愧难当的对她说自己不是中央美术学院的学生，只是在济南学美术的中专生，并为此致歉。她说那更佩服我的勇气了，还鼓励我说以后可以考中央美院，到时真的可以请余先生去演讲了。也许对余先生说的这个善意谎言造成的约定，也许是孙梅莉的鼓励，亦或是自己对中国最高美术殿堂的向往，但这都给我内心埋下了一颗种子，也让我下定决心要考中央美院。
       从那以后，考中央美院便成了我脑海深处的一个目标、心结和心理暗示，总想以后考上中央美院后找机会和余光中先生解释一下。后来孙梅莉考上了清华大学的研究生，而当时我在高考落榜后回到县城高中复读，而每次高考落榜，孙梅莉都给我写信让我不要放弃，鼓励我坚持就是胜利，还专门用清华大学的封皮给我寄了一本《中国国家地理》杂志，在那个闭塞的县城高中，每当我失落时就会拿出她的信反复阅读，会看着那本地理杂志中的名山大川充满对外面精彩世界的向往，终于在我经历三次高考落榜后还是考上了中央美院。因为这个“约定”，我于2016年和同学在中央美院成立了空白诗社，并请西川老师做指导老师，美院对这个校园中唯一的诗社更是青睐有加，有学校的支持，诗社先后请了很多著名诗人到中央美院演讲，其中有著名评论家、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当代新诗研究中心主任谭五昌先生，著名诗人、中国人民大学教授王家新先生，著名画家、天津美术学院教授霍春阳先生等。2007年我获得第三届北大未名诗歌奖，之后又获得全国校园诗人状元奖等一系列奖项，开始以校园诗人进入诗歌界，并于2008年5月在中央美术学院成功策划“首届中国当代诗人艺术展”，同时策划抗震救灾大型诗歌朗诵会，开幕当天就有两千多人参观，几乎邀请到了当时的所有诗坛大咖。但我与余光中先生的那个“约定”因为“一湾浅浅的海峡”始终未能实现。
        台湾诗坛有三位泰斗，余光中，洛夫，罗门。2010年10月，罗门先生应著名评论家谭五昌先生之邀到北京师范大学做《我的诗国》个人诗歌研讨会，而我作为青年诗人代表也非常荣幸地被邀请参加了研讨会，于是我有幸见到了罗门和他的夫人、著名诗人蓉子女士，当晚谭老师将我留下陪同罗门夫妇共进晚宴，晚宴结束后谭五昌先生安排我帮罗门夫妇提着书籍并将二老送到酒店。在房间里，两位八十多岁高龄的诗坛泰斗和我聊起了台湾诗人，期间我专门谈起和余光中先生的“约定”，二老非常高兴地说回到台湾和余光中先生见面时一定会转告，告诉他当年在山东大学送他一角钱硬币并拥抱他的那个小粉丝还在中央美院等他来做演讲呢。2015年我在安徽桃花潭参加国际诗歌节时见到著名诗人洛夫先生，翌日早饭结束散步时，我和洛夫先生也谈到此事，并希望邀请余光中先生到中央美院做演讲。洛夫先生很是感慨的笑着说：“这真是神奇的缘分，诗坛的佳话，我回到台湾一定告诉他。”后来因为我个人考研等种种原因，此事便搁置下来没有进展，但根据我读研的时间表，本计划在距离2001年春天17年后的2018年（我研一）的秋天来完成这个“约定”，可奈何世事难遂人愿。
       记得2017年12月14日那天，孙梅莉心有灵犀的把余先生病逝的新闻发给了我。是啊，我们的厮人已逝，我们再也无法和余先生相见。而距我打算请他来中央美院做演讲的约定，仅仅差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此心愿也就成了我不可逆的终生遗憾，悲乎痛哉！
       今日执笔写出此文，以文字形式表达对余光中先生迟到的缅怀，愿余老在另一个世界里永远安享诗意的幸福！如今，又一个端午节来临了，我在人间，余老在天堂，我在心里为余老默念一首思念与祝福的诗篇，慰问这位已成永恒的诗人！
          
 
盛华厚  2017年12月14日构思，2021年5月4日完稿，
            2021年6月12日略改，于中央美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