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关照后的诗意觉醒

　　李梅这组诗收到后，我迅速浏览了一下，即刻就被她那一行行磁铁般的诗句给吸引。如：她的《北山以北》——
　　
　　光秃秃的林子，树叶一落再落
　　估计再有一场雪
　　会落下最后几只麻雀
　　他捋下一串沙枣，放嘴里
　　说无味，但是那是儿时最甜的记忆
　　
　　我也有记忆
　　若干年之后
　　我想起这一片林子
　　半山腰有一片沙枣，山顶还有一片沙枣
　　
　　诗句情趣盎然又刻骨铭心，看似平实，却潜伏着浓浓的眷恋、爱意，乡土之思也罢，生活感念也好，都被《北山以北》所留置，一个诗人的善良和不变内心成就了一种真实美的苍凉飞翔。这时候，由于，李梅诗歌的自然和人性的呈现，我认可了诗歌创作对现实社会的观照和有效性，这一直是一个有待确认的问题，特别是现在诗亦非诗的境遇，不过，今天不用了，至少，我因李梅诗歌的唤醒，感受到了生活的阳光、净美及拼博的渴望，同时，也感受到了生命的易逝和自然的往复，至少这个境遇不都是雾霾和阴郁，还有沙枣、儿时、记忆、林子和麻雀，还有若干年之后的想起……
　　
　　再如：她的《棋局》：
　　
　　以一条道为界，前走，是未知
　　左边是动物园
　　绿孔雀精心梳理耀眼的羽毛
　　右边是未知
　　沿着石阶往下，是百花谷
　　谷主已经闭关，未敢打扰
　　如果，我是一只鹰
　　一定能看个虚虚实实，明明白白
　　十年河东，杏花坞尚未卖酒
　　今朝再见，转山转水转亭台
　　来吧，对弈北山之巅
　　楚河汉界，不说输赢
　　
　　强烈的诗歌意象牵制着我的阅读，记得，巴金先生说过一句话，他说，我写作不是因为我有才华，而是因为我有感情。如果，我是一只鹰/一定能看个虚虚实实，明明白白/十年河东，杏花坞尚未卖酒/今朝再见，转山转水转亭台……读罢，是不是强烈感受到情感的欲罢不能，像不像一个挥袖的儿郎，像不像一位抚琴的女子，饱满的情感一语掷地，铿锵有声，这是情感的鸣唱，是情感的笙歌：来吧，对弈北山之巅/楚河汉界，不说输赢……这若不是有着侠女情怀仗剑执言，怎么呤咏得出？长言道：诗言志，目前的诗坛，这个定义恐怕早就被操持得面目全非，而李梅的诗却崭新地矗立在这个定义之上，不改不变，不蔓不枝，是不是有文天祥 《扬子江》里： “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的诗意延伸？李梅说，写《棋局》的本意是歌颂，人与环境自然的力量，人必是主导，世事如棋局，高明者自有其高瞻远瞩，具体来说，是建设者统一规划布局，才有今天的规模。延伸开去，人生如棋，落子无悔，是卒是帅，不重要了！这就是诗，这就是诗者的宅心仁厚，乃诗之大美，这样的比喻美妙而富于生活情趣，且能引发读者的强烈情感。
　　
　　诗歌最了不起的部分，是创造。李梅的《静物》显然是创造和想象的产物：
　　
　　◇静物
　　
　　说它是静物
　　但它还在抖动着
　　像一把搁置的琴弦，发出呜呜的颤音
　　在阳光下，它又焕发出生机
　　清晰的脉络，说着翠绿的往事
　　以及时间的下落
　　它留恋着什么呢
　　乌鸦已经闭嘴，星辰已经隐没
　　雪花还在路上。它啊
　　是这个古老的黄昏
　　深深的忧郁
　　
　　现在想要写出一首好诗不容易，这不仅有文字功底的积累，还有文字悟性的存在，更有他人所不能的创造文字的能力。说它是静物/但它还在抖动着/像一把搁置的琴弦，发出呜呜的颤音/在阳光下，它又焕发出生机……这里的“静物”不单单是一种宁静的摆设，在诗人眼里，实则是一种潜伏的物象抽离，是诗人头脑里放大的整个世界，我们可以说，诗人的创造是诗歌生命得以萌生万物的力量，然而，这种创造又不是毫无联系的散漫，而是有的放矢的集中，既一首诗一种意象的诉说和携带，而不是意象罗列，这种情况东方古诗词早就给予了答案。恰好，李梅是写古诗词的，而且写的很好，这为她书写《静物》这样高度个人化的意象增加了说服力。乌鸦已经闭嘴，星辰已经隐没/是这个古老的黄昏/深深的忧郁……本诗的结尾运用这种隐喻的细节使诗歌得到了升华，比喻的力量因此而呈现，读者对诗歌怀有的期待也便有了寄托。
　　
　　
　　《在北山》
　　
　　你以为只有满山的石头就错了
　　你以为石头里只蹲着乌鸦
　　山坳里住满了寒风
　　没错。流水永不干涸，通往天堂的镜子
　　倒映出清澈的童话
　　黑天鹅回来了，带来雪白的信息
　　白天鹅在泉水里自由嬉戏
　　荡起波光潋滟，事实上，都是北山不可分隔的部分
　　北山这个硬汉子，因为水，柔软了几分
　　它低头俯瞰，仿佛看见爱情一点点靠近
　　手里拽着的苍凉，一点点松懈
　　
　　
　　海德格尔说过：“无所不在的自然有所迷惑又有所出神，而这同时的迷惑和出神就是美的本质。”李梅说：“你以为只有满山的石头就错了/你以为石头里只蹲着乌鸦/山坳里住满了寒风……”这就是诗人迷惑和出神的使然，为此，诗人又补了一句：“没错……”这大出读者的意料，故形成了大美，完全成就了现实的留白：黑天鹅回来了，带来雪白的信息/白天鹅在泉水里自由嬉戏……诗人为了强调自然的力量和神圣，用童话般的美好拿出来与读者相遇，从而撞击着读者心灵深处最为柔软的部分，产生阅读的共鸣。诗的高贵也便在不言而喻的发现中抖动你的心房：“它低头俯瞰，仿佛看见爱情一点点靠近/手里拽着的苍凉，一点点松懈……”自此，自然和爱情还有诗完全重合在了一起，春天也就不再遥远。
　　
　　
　　《听山》
　　
　　林子里并不寂静
　　年幼的树追着年老的树
　　矮小的灌木痴缠着挺拔的树
　　它们在山中集体裸奔
　　并不因此而羞涩
　　
　　我一一辨认着
　　这是沙棘，那是沙枣 ，前边是杏树……
　　无一例外，它们因为御风前行而佝偻了脊背
　　阳光也不吝啬
　　一一抚摸它们诚实的身体
　　
　　有那么一会儿，我以为我也是其中的一棵
　　安然领受日光的照拂
　　但我裹紧外套，羞于掏出更多的真实
　　
　　冥想、发呆、聆听、回忆、做梦无疑会树立诗人纯情的精神方面的形象，因为，每个诗人都渴望拥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画像，而且是独一无二的，李梅的诗干净、不高、留着刘海、会随着风飘啊飘的，会细腻如脂，会避开纷扰，会使用呜哝软语般的静谧：“有那么一会儿，我以为我也是其中的一棵/安然领受日光的照拂/但我裹紧外套，羞于掏出更多的真实……”荷尔德林说：“去倾听许多爱的日子/和发生的爱的行为”然而，这喧嚣的世界，许多人将倾听早就忽略不计了。李梅没有那样做，而是清澈地做到了倾听“林子里并不寂静/年幼的树追着年老的树/矮小的灌木痴缠着挺拔的树/它们在山中集体裸奔/并不因此而羞涩/我一一辨认着/这是沙棘，那是沙枣 ，前边是杏树……/无一例外，它们因为御风前行而佝偻了脊背/阳光也不吝啬/一一抚摸它们诚实的身体”。
　　
　　
　　◇一棵树
　　
　　柽柳或者沙枣
　　生来就成了草莽。被风沙追赶
　　为几尺身躯请命
　　冬天死去，春天又活过来
　　
　　当然，它们也有最好的样子
　　鸟儿留下鸣啭，花香溢出五月
　　我还看见风拂起它婀娜的身段
　　在时间的翅膀上沙沙走动
　　直到交出最后一点温情
　　
　　现在，一棵树安静下来
　　发动所有的嘴巴封缄北山
　　几名护林人员在林子里走来走去
　　不问为什么，他们替树又活了过来
　　
　　面对李梅的诗，我总会将她的诗与现实生活中的她进行对比，常言道：“文如其人！”我不喝酒，也会为此感慨万端，李梅太像她的诗了，因为了解，故不能不呼一声“精当”。从她和她的诗，总能感受生活的美与无着不是偶然，《一棵树》将这种无限可能完全敞开，且呼之欲出“柽柳或者沙枣/生来就成了草莽。被风沙追赶/为几尺身躯请命/冬天死去，春天又活过来”真是了不起的一句“为几尺身躯请命/冬天死去，春天又活过来”读着这样的诗句，我在想，这样的情怀、这样的高度、这样大地与尘世的对话，这样生命拷问和期待，怎能不赢得真正意义上的读者？我相信，这必然会让读者认可和确认，因为，这是生活关照后的诗意觉醒，这是野草在歌唱，这是智慧的水珠。李梅用一组诗歌将自然与人生对比，而这种对比大写了人生的一去不复和自然的循环往复的悲壮。李梅说，一棵树，为三尺身躯请命，何尝，不是人在为自己请命。底层人民辛苦劳作，生活在恶劣的环境，一棵树的一生，就是一个打工人的一生。从这个意义上说，张泌的下面这首《寄人》诗，尽管所写的只是一次个人经验，但在其意识深处，不正有着与李梅的《北山以北（组诗）》寒凉之寒凉意识下的相通？“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那曾经有过的人生已无迹可寻，而现实中能切实感觉到的就只有自然景物了。世事本如此。
　　
　　
　　写于201年11月28日


　　王永健，资深副刊编辑，记者，作家，新疆作家协会会员，兵团作家协会会员，《铁门关文艺》《绿洲法苑》《党建论坛》《二师传媒》原主编，融媒体《西部作家》《文学楼兰》《西天山》总编辑。现居库尔勒！其小说《最后的青年排》获新疆新闻奖副刊作品二等奖，小说《居家的灯火明了》获兵团新闻奖副刊作品三等奖，四幕诗剧《爱之舞》获全国地市报副刊作品好作品奖等。其作品《解读中国马鹿》获中国新闻奖三等奖等，《解读中国马鹿》第十六届中国新闻奖三等奖;《罗布人村寨：一条河两个世界三种风四类人》、《嵌入心灵深处的血性》当代最佳散文创作奖； 《爱之舞》全国农民报好副刊作品奖；《塔里木情素》中国地市报新闻奖三等奖；散文专著《向里向外的风》被兵团纳入“金戈壁”文学丛书，该书作为向党的十八大、兵团成立六十周年献礼的社科成果。中国作家网、中国诗歌网、中国青年作家网开辟有专栏，其在《人民日报》副刊刊出的散文《库尔勒的桥》，被自治区教委定为中学语文课外必读篇目。著有长篇小说《红崖》，诗集《我的另一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