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部新边塞诗的坚守者

一

　　我是两三年前通过微信公众号结识的诗人孙守涛老师，他的网名叫松涛，曾主编过一个诗歌平台《边塞诗刊》，也许与我曾长期在边塞工作、生活的经历有关，甚是喜欢其刊名，正巧那一段时间我偶写一些旧体诗，就给他投稿，然后就“隔空”认识了，后来知晓他是山东大学中文系毕业，分配至东北边境城市丹东从教，直至退休，工作之余喜爱文学创作，写了几十年诗。退休后仍笔耕不辍，为了诗歌而劳心费力：一是坚持诗歌创作，不时有新作发表;二是全力打造微刊，团结和扶持了一众诗人。这样，我就陆陆续续读到一些他的诗，很喜欢他的诗歌风格。他的最新一本诗集《边地诗》由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这也是他本人最为满意的一部诗集，他惠赠我一本，这样我得以较为系统地阅读了他写的东部边塞诗，也让我走进诗人的内心世界，与他心灵做一次对话。

　　通过《边地诗》，我得以了解孙守涛是一个特别有理想、有想法、有执念、有坚守的一位诗人，他几十年如一日一直致力于新边塞诗的创作，孜孜以求，艰辛探索，这一点着实难能可贵。说来惭愧，我自高中毕业到大森林里工作后，就狂热地喜欢读诗、写诗，考入师范读中文专业，对诗的喜爱更是无以复加，登台朗诵诗，参加诗歌征文，在报刊发表诗歌。虽然也曾是一个几乎每天都坚持写诗的校园诗歌爱好者;虽然毕业后分配到矿山工作，也仍旧写诗，发表诗歌，并受到著名诗人傅天琳老师的鼓励;虽然也对写边塞风物情有独钟……但最终还是随着1990年代诗歌的沉寂而放弃写诗，没有实现成为诗人的梦想。令我钦敬的是，孙守涛却一直没有打退堂鼓，他坚持经年，在东部边塞放声歌唱，一路砥砺前行，终于卓有成效。

　　说到新边塞诗，不能不想到边塞诗，边塞诗是我国古代的诗歌流派之一，它滥觞于唐朝，一直影响到宋元明清。唐代以降，一直到清代，中国周边常有外族入侵或犯边，边境连年征战，为保疆卫土，有许多兵民浴血奋战，血洒沙场，也因此诞生了边塞诗人，催生了边塞诗，尤以唐代的王之涣、王昌龄、高适、岑参、杨炯、常建、戴叔伦、卢纶、李益等为代表性诗人，他们的诗表现战争场面，抒写豪情壮志，如王昌龄的“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以及“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描绘边疆风光，意境雄浑，热情奔放，如高适的“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以及岑参的“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宋代则有陆游、文天祥、岳飞、范仲淹、辛弃疾等诗人、词人的边塞诗及词驰名于世。元代有萨都刺，明代有李梦阳、谢榛、戚继光，清代有纳兰性德等诗人、词人，对边塞诗及词创作颇多建树。边塞诗里经常出现关山、沙场、朔风飞雪、胡天胡马、平沙、羌笛、鼓角、飞将、轻骑、玉门关等描绘对象与意象。许多边塞诗脍炙人口，影响深远，人们至今依旧对其中的佳作耳熟能详。

　　当代也有许多诗人坚持边塞诗创作，探索边塞诗的创作道路，为了与古代边塞诗区分，评论家称之为新边塞诗。新边塞诗如按照地域划分，尤以西部(含西北部和西南部)新边塞诗影响最大，成就最为突出，形成了流派和创作群体，在“十七年”里，写西部边塞的代表性诗人有闻捷、高平、铁依甫江、饶介巴桑、梁上泉、李老乡、顾工、公刘、白桦、周良沛、杨星火、张长、晓雪、杨非、张昆华、廖代谦等。此外还有写北部和东北部边塞的诗，诗人有纳·赛音朝克图、巴·布林贝赫、安谧、查干、严辰、鲁琪、吴越、王书怀、满锐、沙鸥、梁南、陶耶、李熏风、陆伟然、黄益庸、王忠瑜、赤叶、方行、公木、丁耶、胡昭、何鹰、方冰、罗继仁等;写南部和东南部边塞诗，诗人有莎红、柯原、韩笑、郭光豹、韦丘、西彤、宫玺等。而田间、阮章竞、张志民、李季、郭小川、贺敬之、未央、李瑛、张永枚等著名诗人书写边塞的诗歌，对新边塞诗的创作，影响巨大。

　　到了改革开放以后，西部新边塞诗再度崛起，形成了学术意义上的诗歌流派和创作群体，代表性诗人有昌耀、周涛、杨牧、章得益、高炯浩、林染等，其中位于新疆石河子的《绿风》诗刊，是西部新边塞诗重要的发表阵地，对西部新边塞诗流派的形成起到助推作用。写南部和东南部边塞的诗人有洪三泰、郑南、瞿琮、姜金城、黄东成、邓海南等。写北部和东北部边塞的诗人有雷抒雁、韩作荣、峭岩、纪鹏、龙彼德、叶晓山、李武兵、蓝曼、程步涛、曾凡华、石祥、杜志民、喻晓、时永福、刘毅然、赵健雄、李松涛、胡世宗、王鸣久、万忆萱、芦萍、金哲、常安、曲有源、吕贵品、黄淮、柳沄等。

　　黑龙江省新边塞诗人或写过边塞类诗歌的诗人有刘畅园、李风清、中流、庞壮国、李琦、马合省、巴彦布、宋歌、蔡文祥、范震飚、范震威、聂振邦、吴宝三、文乾义、王长军、王新弟、岛子、雪村、鲍雨冰、陈士果、张树方、鲁微、潘永翔、邢海珍、杨川庆、李景冰、赵亚东、包临轩、任永恒、桑克、毕诗春、司汉科等(本文提到的新边塞诗人或写过新边塞诗的诗人，难免挂一漏万。也可能有与新边塞诗创作关涉较少的诗人，列入进来。诗人基本是以所处地域排列，排序没有轻重之分，下同)。

　　其中黑龙江东北部著名边境城市黑河的庞壮国、大兴安岭地区的雪村等诗人，创作了许多北疆气息浓郁的新边塞诗，在《诗刊》《星星》《绿风》等有影响的诗歌杂志上发表了很多精品力作，在全国产生影响。

　　写黑龙江边塞诗的诗人有的就是在边塞居住、生活，也有的是经常有机会到边塞采风创作;有因打成右派而下放到北大荒的诗人，也有一部分诗人是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如庞壮国、王长军、王新弟就在北疆黑河上山下乡。这里还有一个现象，许多写新边塞诗的诗人是军旅诗人，他们在部队，要经常深入到边防、海防一线体验生活，因此感触深刻，感受深重，感情深厚，这样才能写出吟咏边塞的好诗。比如原沈阳军区政治部创作室的著名诗人胡世宗，就曾到黑河军分区任职，有对边境生活的亲身体验，亲近感悟，因此他才会写出许多讴歌边关、讴歌边防战士的诗歌，写出《爱辉行》等许多脍炙人口的北疆新边塞诗。

　　与西部新边塞诗相比，无论北部还是南部(主要是海疆)的新边塞诗，影响力都稍逊一筹，都没有形成诗歌流派。但提出东部新边塞诗理念并一直坚守阵地，亦取得卓然成绩的孙守涛创作的东部新边塞诗，也许是一朵绽放在诗歌园林里的奇葩。
 

二

　　通过孙守涛创办的微刊取名为《边塞诗刊》，可见其对诗歌理念的追求恒久不变的热情，其拳拳之心可见一斑。孙守涛不是军旅诗人，他是数十年居于一地，虽然写边塞诗的诗人也可能是行吟诗人，孙守涛也天南海北走了不少地方，但他成年以后，一个人北上，在辽东边城客居了大半辈子，长期在东部边陲重镇曾名为安东的丹东市生活，虽非生于斯长于斯，却是把自己真正、彻底地融入其间。我觉得，长期在边塞生活的人，对边塞风土人情感同身受，才能写出情真意切的新边塞诗。我由于有长期的边地生活经历，对边地的风土人情自然多了一份挚爱，这也是孙守涛的诗能让我产生共鸣的原因之一吧。

　　读了孙守涛的新边塞诗后，他的诗有这样几个方面让我感触颇深：

　　一是抒发了家国情怀。“诗言志”，他的众多诗篇无不是他对祖国、对边关、对家园、对亲人的真情实感的流露。如“山河即是故国，/这里有诗有远方”;“小站，/是祖国的远方，/我是你的远方”;如他在诗里引用未央的诗句“祖国，我回来了;祖国，我的亲娘”，他写道：“你来或不来，铁轨都承载岁月之重/两条闪烁金属之光的臂膀抱紧祖国，把爱扎根大地”……通过写横跨鸭绿江的中朝铁路，写烈士遗骸归国，回忆70多年前那场伟大战争，表现了对祖国、对志愿军战士的深深热爱。

　　在《故乡》一辑，他回忆母亲，“我跪下来/脸贴大地/母亲，我感到了你身体的温度”“我无论走到哪里/都走不出你深邃的目光/而我，只有一滴清泪/洒向长天/随风飘去”。他写父亲，“夜雨打在车窗上/模糊了一张泪眼朦胧的脸/父亲，我送你回家/今天遂了你的愿”“父亲，你没有给我留下一分钱/但是你倾己所爱一点不少给了我/还有正直、善良、宽厚和诚实/这些成为受用终生的财富”……这样的诗句，会让人联想自己的父母，读了会让人潸然泪下，感慨万千。“老井”“柿子树”“郁李子”等意象寄托着乡愁和对生命之源的赞美，树上的果实结着童年时代故乡的美好记忆，也暗含着对回不去的故乡、回不去的童年的伤感之情。如果说边塞诗表现出悲壮、苍凉、愤懑的情感的话，孙守涛的东部新边塞诗则张扬昂扬、向上、奋进的力量，他的诗，格调高，充满正气。

　　二是呈现了边地风情。新边塞诗和古代边塞诗人写的边塞诗不可同日而语，但透过孙守涛的《边地》《边境》《边城》《边界》等诗，还是能发现边塞特别是古代诗人鲜有描绘的东部边塞的特色，东部的塞月边风在诗中呈现出不同于西部的大漠长天，金戈铁马。东部边塞也不同于北部边塞，东部边塞是另一番风情，如朝鲜族风俗、古代抗辽抗金遗迹、古长城、抗美援朝文化遗存等，这些故地和标记在孙守涛的诗里得到再现，老边墙、鸭绿江、鸭绿江断桥、乌古城、邦山台、虎山、老栎树、桃花等，刻在我们的心里，形成阅读记忆，挥之不去，东部边塞的风俗画、民俗图如在目前，特别是岁月的回声在耳畔回响，历史的烟云在眼前飘动。

　　他这样描绘和比拟鸭绿江断桥，“你是断臂的战士/没有站立，只有卧姿/你以残缺的存在/在人间高耸一座/插入云霄的丰碑”。断桥是战士，是丰碑，给人印象深刻。《虎山》一诗的最后四句，“读一只狼立于山顶/在大雪到来之前/用最后一滴血/染尽虎山红枫”;在《老边墙村》一诗里开头一段，“踩着苍老的长城，高不盈尺的断墙/谁踩疼了风中陷落的历史……隐匿的长城，成为大地的骨头”，这些诗句铿锵有力，洞彻心扉;诗歌情感饱满，格调高昂。诗人一再吟咏的乌古城，是高句丽时期的著名山城，从春天写到落雪，写了丁香花、烽火台、布纹瓦等，凭吊古城，发思古之幽情，“击打石头”，“叩问历史”，但他“一人击打”，却有“万人唱和”，一点也看不出沉寂与寂寞，“在这空空的山谷我和先人击节而歌/五百里大山和歌声一起/此起彼伏”。刀光剑影、鼓角铮鸣都远去了，似乎历史并没有走远，诗歌架构了勾连历史与现实的桥梁，阅读这样的诗歌，了解这样一段历史，给人启迪，让人思索。

　　三是显现了执着追索。东部新边塞诗，孙守涛自觉肩负起创建诗歌流派的重任，并为之付出艰苦努力，可以说这是一条并非遍布鲜花的路径，虽然还不能说已经形成东部新边塞诗流派，但勤奋和执着是可以到达目标的。他客居辽东半个世纪，当初大学毕业分配到东北边城，虽非自愿，但也义无反顾，已然把他乡当成故乡，他早已融入这片土地，他与清代文人吴兆骞流放宁古塔不同，与当代聂绀弩、梁南等诗人流放北大荒也不同，清代东北还是苦寒之地，聂绀弩、梁南等人是因为打成右派等原因要接受劳动改造。如果说他们更多体会了世事艰难的话，孙守涛则有一份安稳的工作，执教杏坛，教书育人，并在辽东成家立业。因此，他对第二故乡充满了感情，无限热爱东北边境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他热爱诗歌，这也许是在山东大学中文系文学氛围的熏陶，彼时山大可谓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文学大家有陆侃如、冯沅君、高亨、萧涤非、高兰等，其中祖籍黑龙江瑷珲城的高兰教授就是一位著名朗诵诗人，孙守涛和他的同学王佳芳、安然、一尘、云鹰等现场聆听过高兰先生朗诵田间的诗歌。高兰的诗歌代表作《我的家在黑龙江》，正是写高兰的家乡古城瑷珲的边塞风光，这也是一首豪情万丈的新边塞诗。我不知道高兰等先生是否影响了孙守涛，或者就是在耳濡目染中，孙守涛爱上了文学，爱上了诗歌，而他又来到高兰先生的故乡东北，那么高兰的为人为文不能不给孙守涛以影响。当他的心在黑土地上找到归属后，他对大东北的山河和这里的人民一往情深，而丹东本身又是著名的边境城市，历史文化底蕴厚重，加上70年前的那场著名战争，更是让他的第二故乡蜚声中外，于是他选择了以东北的东部边塞为根据地，形成一种自觉和自信，创作新边塞诗，恰是找到了情感宣泄的突破口。

　　孙守涛是现今矢志不移投身东部新边塞诗创作硕果仅存的人，东部边塞还应包括辽宁的大连，以及长海、庄河、东港等地;吉林的通化、延边，以及集安、临江、长白、图们、珲春等地;黑龙江的牡丹江、佳木斯、鸡西、双鸭山以及东宁、绥芬河、密山、虎林、饶河、抚远、同江、萝北等地。在这些地方，应该有更多像孙守涛一样的诗人，加盟到东部新边塞诗的创作队伍中，共同奋战，不断壮大阵容。有若干志同道合的诗人加入，为了一个共同的创作宗旨，坚持共同的创作理念，打造出在诗坛的影响力，才能形成诗歌流派。

　　四是彰显了诗歌之美。孙守涛的诗歌特别是新边塞诗彰显了美的特征，通过阅读他的诗作，可以发现诗中的意境之美、形式之美、语言之美等。在孙守涛的诗集里，好多诗充满着哲理与意蕴，如《清明，祭扫五龙背志愿军无名烈士墓》《志愿军高炮阵地》《鸭绿江断桥》等。王船山论及诗意时称：“无论诗歌与长行文字，俱以意为主。意犹帅也，无帅之兵，谓之乌合。”“烟云泉石，花鸟苔林，金铺锦帐，寓意则灵。”正是有了“意”，才使孙守涛的诗耐人寻味。诗歌的意境是诗人的思想情感与客观景物融为一体形成的艺术境界，《长城脚下的老栎树》《春天走过江沿台堡》《北土城子》《白桦林，你的等待已久》《长白山大峡谷》《长白山顶的杜鹃》等诗中无不是情景交融，生活场景或自然景物与思想感情融合一起，正如“船山先生”所言：“含情而能达，会景而生心，体物而得神，则自有灵通之句，参化工之妙。”《柿子树》里，对“红灯笼”般的柿子进行了形象描绘，但却表现了对回不去的故乡的感叹，特别结尾两句诗“暮色中喊我吃饭的人/早已离去”让人心生感喟。

　　孙守涛的诗重视意境营造的同时，也注重形式美的探索，有的诗从古典诗词里寻求营养，如卷首诗《边地》用《诗经》里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开头，《四月桃花》《一枚蒙古文驿站大印》也有古典诗词的因素。有的诗语句铺排，似大江大河里的波浪与波浪的衔接，如《老边墙村是不动的江山》《八月的风》《去满洲里，想起了海子》等诗;也有的诗句式短小，如元曲里的小令，如《岫玉》《昭君出塞》《乌兰布统》等诗。

　　在他的许多诗里，诗的语言体现了简洁、凝练的特点，如闻斧凿之声，节奏明快，干脆利索，如这样的诗句：“今夜的一轮清月/注定是为等你”“陌上花开/十里花香”。他的诗可读性强，读了上口，便于诵读。他的《边地诗》中基本都是短诗，鲜见长诗，短诗更适合微时代的需要，但有时对边塞壮阔、雄奇景象的描绘，以及对边塞波澜起伏的历史与故事讲述，又是短诗无法承载的，因此，在宏大叙事上，长诗也许更有探求的空间和拓展的余地。

　　孙守涛，为东部新边塞诗执着地坚守，不懈地探求，可敬可佩，有《边地诗》为证。
 

三

　　由孙守涛对东部新边塞诗的辛苦坚守和奋力探求，我不由想到北部新边塞诗，此话题在另一篇评介北部边塞诗人祁丙连的小文里已有谈及，今次再度刍议，期望北部新边塞诗创作有更加美好的前景。与西部及东部新边塞诗相比，北部新边塞诗影响式微，或还没有形成影响力。北部边塞应该包括黑龙江黑河、大兴安岭以及伊春等地域，内蒙古的呼伦贝尔、兴安盟、乌兰浩特、锡林浩特盟等地域。这里着重探讨黑龙江北部的新边塞诗，其中北部边陲重镇黑河，是中国最北地级市，是诗和远方交汇的地方，边地特色鲜明，边疆文化古迹众多，少数民族风情浓郁。曾有上山下乡知青庞壮国等诗人致力于北部新边塞诗的创作，开辟了发展道路，他在黑河工作期间和到石油城大庆工作后，有大量的诗歌作品在《人民日报》《人民文学》《诗刊》《上海文学》《星星》《绿风》等全国有影响的报刊发表，出版诗集《望月的狐》《大熊的红手镯》等多部，他的《关东第十二月》《大鲜卑山》《听赫哲老人唱莫日根史诗》《穿越年轮和波涛》《走荒凉》《察哈彦，江畔小村》《北声》《动物英雄》《走向白桦林》等诗歌，对北疆风土人情的描摹可谓淋漓尽致，北疆地域特色鲜明，彰显北部边塞的独特魅力。这些诗歌使庞壮国跻身全国一线诗人的行列，他凭借自身的影响力也使黑河成为北部新边塞诗创作的滥觞之地，他对北部新边塞诗的创作产生重大影响，是当之无愧的代表人物。

　　这期间，黑河有一批致力于新边塞诗创作的诗人，如孟宪钧、温安仁、索久林、苏连科、倪笑春、谢文利、高国新、孙殿英、刘锡顺、罗振亚、滕贞甫、朱东利、曹大庆、何春、刘跃军、葛诗谦、王成武、墨凝、朱红岩、凤君翔、边瑾、蔺学文等诗人，以《黑河日报》黑水浪花副刊(现为魁星阁副刊)、黑河地区文化局群众艺术馆主办的《黑水》杂志(以及后来黑河地区文联、黑河市文联主办的《大陆桥》《白桦林》)为阵地，取得不俗成绩。这一时期，黑河是具备形成北部新边塞诗群体基础和条件的。

　　但除了庞壮国、曾在黑河工作后来成为著名诗歌理论家和著名诗人的罗振亚外，黑河本土缺少在全国有影响的诗人。随着庞壮国调回大平原上的齐齐哈尔，再后来调入大庆，离开了边陲城市，使得北部边塞诗创作很快就出现下滑局面。但这期间有曹大庆、王成武、唐文波、墨凝、边瑾等诗人坚持诗歌创作，曹大庆以边塞风土人情为写作对象，有书名为《黑河流淌玫瑰色》的诗歌结集;王成武出版了《平仄人生》等多部诗集，曾与曹大庆等创办诗歌民刊《远东诗歌》，并有与其他诗人的诗歌合集《北方合唱》出版。

　　北部新边塞诗的另一重量级代表人物、塔河县的青年女诗人雪村，当年曾与迟子建、朱哂之一道，并称为“塔河三才女”，她的北部边塞地域特色鲜明的诗歌经常刊发在《人民文学》《诗刊》上，发表诗歌上千首，出版诗集《雪国》等4部，遗憾她离开大兴安岭到荆楚后，与北部新边塞诗渐行渐远。庞壮国和雪村离开北疆，使得北部新边塞诗创作群体群龙无首，长时间没有新边塞诗创作的领军人物。诗人谢文利、高国新、索久林、罗振亚、滕贞甫、朱东利、刘跃军(蓝马)、葛诗谦、曹大庆(蓝冰塔)、墨凝等也相继离开黑河;大兴安岭地区的诗人鲍雨冰、陈士果相继辞世，随后黑河、大兴安岭的新边塞诗创作逐渐沉寂。

　　但让人欣慰的是，大兴安岭地区诗人鲁微声名鹊起，他也是一位极其重要的北部新边塞诗人。而黑河没有再涌现像庞壮国这样重量级的诗人，也没有与鲁微齐名的诗人，而今鲁微也走进省城执掌《北方文学》。大兴安岭地区的新边塞诗人还有近年加入中国作协又刚刚当选地区作协主席的闫善华;诗人朱明东在诗歌创作上成绩不菲，近年主攻散文创作，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呼玛诗人林建勋工作在边塞，致力于写边塞，他的新边塞诗佳作迭出，在全国有影响的诗歌刊物和文学期刊发表了大量诗作，出版了《掌心的白银纳》等两部诗集，在全国诗坛崭露头角，新近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诗人王笃坤也有收录多首新边塞诗的诗集出版;还有诗人姜红伟、许祥山等坚持诗歌创作和研究，其中姜红伟的当代诗歌史研究卓有成效。雪村、鲁微之后，地处边境的呼玛县诗人林建勋，已然成为大兴安岭地区新边塞诗创作的带头人。

　　而北部新边塞诗的重要阵地黑河，还缺少在全国诗坛有影响力的诗人，当下还缺少与呼玛县林建勋并驾齐驱的诗人，绝大多数诗人的影响仅限于本土，还没有冲出黑河。相对而言，现工作、生活在黑河或离开黑河仍有北疆情结的诗人边瑾、王成武(铁帆)、唐文波(浩蓝)、司汉科、张立波、王伟刚、王斌、王奕、王平、祁丙连、郑敏、李颖、高振杰、朱佳美、于瑶、李铁春、方勇、林中树、刘嘉瑞、紫苏、蒋士学、张文生、林杨、石茵、唐桂荣、陶向荣等致力于诗歌创作，一些诗人的作品题材多涉及边地风情，讴歌北地精神，他们有创作北部新边塞诗的潜力。这其中，与民国初年瑷珲著名诗人边瑾重名的北安市诗人边瑾，为北部新边塞诗形成良好发展氛围的目标与信心明确，致力于为边地吟唱，他的北部新边塞诗明显受到庞壮国的影响，秉承庞壮国的诗歌创作理念，创作成绩斐然，站到了黑河新边塞诗创作的领头羊位置，在《诗刊》《星星》等诗歌杂志和文学期刊发表了许多诗歌作品，诗歌作品曾被中国作家网推荐，有《棒槌鸟》《苍茫》《阳光落雪》《雪韵凝香》等诗集出版，诗集中新边塞诗占主体，前几年被中国作协吸纳为会员。罗振亚、司汉科、张立波、王奕等诗人，虽然其中有人早已离开黑河，但仍然坚持以表现北疆边塞风情为主的诗歌创作，在诗歌杂志、文学期刊、中诗网等媒介刊发。其中罗振亚在繁忙的教学科研工作之余，一直坚持文学创作，发表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好诗;张立波是2008年出版的《雪野上的蓝色极光——21世纪黑龙江诗人档案》，黑河市唯一收录诗歌作品的诗人;司汉科近年多有北部边塞类诗歌佳作，有诗集出版，还成功策划和组织了中国诗歌万里行组委会与黑河市委宣传部等单位合作的“百年新诗，放歌黑河”百人百首诗歌大赛活动;王奕的诗歌在本土和网络也有一定反响，其中诗歌作品以北部边塞类题材居多。

　　王成武、唐文波、王伟刚、王斌、王平、祁丙连、郑敏、李颖、高振杰、朱佳美、紫苏等诗人，在北部新边塞诗创作上也很有追求，一直坚持诗歌创作，颇多收获。其中王平在描摹北部边塞风情的诗歌、散文诗创作方面业绩突出，在国内诗歌杂志、文学杂志和散文诗类报刊上发表许多作品;生活在边境逊克县的诗人祁丙连，身处边地为边地讴歌，近年在北部新边塞诗创作上亦取得丰硕成果，有诗集《山丁子果之恋》《库尔滨情话》出版，诗集中也收入较多北部新边塞诗，他与边瑾一样，是北部新边塞诗的忠实践行者，新近被黑龙江作协吸收为会员;郑敏、李颖、高振杰、朱佳美等都在国内诗歌杂志、文学杂志上，发表数量较为可观的、以北部边塞诗为主的诗歌作品。

　　我觉得黑河应该有更多的诗人扛起北疆新边塞诗创作的重担，继承前辈诗人的诗歌创作传统，让北部新边塞诗蔚然成风，与西部新边塞诗、东部新边塞诗一起，呈三足鼎立之势。黑河这片热土上曾产生过写北部边塞的著名诗人，其中有民国时期任库玛尔路鄂伦春第一小学校校长的瑷珲著名诗人边瑾，代表作有《龙沙吟》《登盘山绝顶望黑龙江作》《鄂伦春竹枝词》等，今天仍能为北部新边塞诗创作提供借鉴;生前任山东大学中文系教授的瑷珲籍中国著名朗诵诗人高兰先生，他的朗诵诗代表作《我的家在黑龙江》等，为黑河诗人进行北部新边塞诗创作树立了标杆;抗联老战士、诗人陈雷，生前曾任黑龙江省省长、黑龙江省顾问委员会主任等职，曾在黑河一带打游击抗日，在戎马倥偬的岁月里，创作了许多抗联题材新边塞诗，有诗集《露营集》《陈雷诗抄》等出版，是著名的抗联歌曲《露营之歌》的词作者之一，他写黑河的诗词有《五大连池之战》《渡沾河》《逊河飞舟》《科洛河上遇战友》《黑水旁》《夜袭罕达气》等，也会给黑河诗人以启迪。他们的诗歌作品，可谓是写北部边塞的开山之作，需要赓续文脉，传承发扬，创新发展。加上30多年前庞壮国、雪村等诗人开辟的北部新边塞诗创作的道路和确立的目标，给当下诗人创作北部新边塞诗进而打造流派或群体，指明了努力和超越的方向。

　　北疆是蒙古族、满族、达斡尔族等的世居之地，又有鄂伦春族、鄂温克族等跨境民族，游牧民族、游猎民族、渔猎民族形成了鲜明的文化特质和民族文化风情，北疆地区受少数民族文化影响很大，又受俄罗斯族文化的浸润，民风淳朴，民俗独具。有鲜卑族石室、古城、古淘金地、古驿站、古驿道、古战场、卡伦(清代哨卡)等，古代人类文化遗存众多;高纬度、黑土地、中国最北极、大界江、大森林、大火山、大粮仓、大湿地、大冰雪、泰加林风貌、大鲜卑山、伊勒呼里山、331国道、黄金之路，荒原、冻土带、边关、极地、白夜、草原、神泉、熔岩、玛瑙石、落叶松、樟子松、白桦林、达子香(兴安杜鹃)、雅格达(红豆越橘)、都柿(笃斯越橘)、高粱果(东方草莓)、山丁子、臭李子(稠李)、花楸、萨满、满族说部、鄂伦春摩苏昆、骏马、犴达罕(驼鹿)、驯鹿、黑熊、狍子、火狐、少数民族习俗等风物和风情，是北疆的标志性景致与符号;还有瑷珲、墨尔根、雅克萨、白银纳、依西肯、开库康、老沟、霍尔沁、罕达汽、北大岭、宏户图、山神府、西斯阁、柏根里、伊拉哈、奇克特、德都勒、吴八老岛、古城岛、大黑河岛、干岔子岛、纳金口子、法别拉河、公别拉河、刺尔滨河、逊别拉河、沾别拉河、五大连池、法别拉要塞、黑河要塞、西岗子要塞、胜山要塞、振边酒厂、庆华厂、塞北延安等地名、岛名、山名、河名，都凝结着历史的烟云;秃尾巴老李、巴尔达奇、萨布素、纳兰性德、郎坦、窦尔敦、李金镛、宋小廉、崔枝藩、马占山、胡焕庸、王肃、金训华等与黑河相关的古今人物和传说中的人物，都是新边塞诗创作绕不开的;抗击沙俄入侵、抗战、剿匪、闯关东、军垦战士和知识青年开发建设北大荒、国境线上戍边卫士等，都是值得抒写的故事。生活在北疆的诗人，创作新边塞诗应着力表现地域特色鲜明的北部壮观、宏阔意象，以北疆特有的风情、风物、风光为抒写对象;北部新边塞诗的风格应该是大气磅礴、雄浑豪放的;北部新边塞诗应表现黑土地的生机和活力，洋溢和散发出鲜活、清新的泥土气息;北部新边塞诗应专注于黑土文化的挖掘，表现黑水文明，凸显北疆地域文化特色;北部新边塞诗要讴歌龙江丝路带建设、最北自贸区建设，努力弘扬时代精神。

　　生活在北部边塞的诗人，可以说是生活在素材丰富多彩的创作基地，进行北部新边塞诗创作得天独厚，潜心创作，进而形成影响力，形成北部新边塞诗的诗歌流派，或可从孙守涛对东部新边塞诗创作锲而不舍的执着追求与实践中，得到一些启示和激励。

2022年8月31日初稿于运河之滨的江苏淮安
2023年3月10日定稿于滴水湖畔的上海临港

　　作者简介：柳邦坤，籍贯山东，出生于黑龙江，曾在边疆林区、矿区、高校、市委部门、广播电视媒体工作，后转行到江苏一高校任教，现在上海一高校工作，教授、高级记者，主要从事新闻传播实务与区域文化产业研究。业余进行文学写作与文艺评论，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黑龙江和江苏省作协会员，有诗歌、歌词、散文、文艺评论等发表、获奖、出版，著有《带你游黑河》《从大森林里来》《大地上行走》《分界》等。
 

　　诗人简介：孙守涛，网名松涛，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济南市章丘区人。山东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分配到丹东工作至退休，教育工作者。主要写边塞类诗歌，有诗歌刊发于《诗刊》《鸭绿江》《星星》《诗潮》《绿风》《散文诗》《中国诗人》《满族文学》等，出版诗集《边地诗》等两部。诗歌《雪山下的草甸》曾获《星星》诗刊举办的全国诗歌大赛二等奖。

孙守涛东部新边塞诗选 
 
边  地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荻花盛放的边地，秋深似海，万物遁入洪荒
只有坦诚和空旷。偌大的荻花野生地
是我的疆土，我是边地一呼百诺的王
 
今日无风。闭上眼，在水边想你
然后化为一叶无帆的舟，横在渡口
等你从中原乘风而来，端坐船头，随波荡漾
或驶进岁月深处，或沉入彼此心中
 
我就是你的边地，你可以任意徜徉。反正只有
两个人，芦荻掩饰，可以交颈，可以抚爱，亦可翻江
倒海。感谢大地让爱如此绵软和颤抖。一切极致的爱
都和江山有关。怀草木之心，播爱的种子，来年破土的绿
那是我们的子孙。你助我扩疆拓土，我保你鲜花盛开 
 
 
边  境
 
选一个顺风的日子
远离京畿、雾霾、贪腐高发的秋天
穿州过府，出关东行，乘高铁一路杀伐
穿越辽东十座隧道，如入无人之境
到马訾水，唐朝以降叫鸭绿江的边境
观异国风情，反省一生浪得虚名
 
这里，天比真实的蓝，蓝得有些夸张
水比真实的绿，绿得有些过分
口音比海蛎子味重，太阳比祖国升起得早
江河湖海，桥联友邦
一些人从桥上跨进战争，再也没有回来
战争的隐疾，是边境的病痛
一条界河，楚河汉界
那边是阿里郎金达莱的天下
白日风和日丽，两岸鲜花相向而开
 
我在边境等你，一直等
青山不老，江水不枯，初心不变
白天翘首以待，夜晚悄然化作一枚清月
为两岸送去明亮的问候

 
边   城
 
如果南风不停
鸭绿江将一直丈量两岸的春天
右岸的边城，是她春天诞生的孩子
 
江岸花，顺风而开
我沿江溯流而上，走进前朝旧梦
把自己还原成葛麻布衣的古人
把边城还原成沙河子
把大沙河还原成云集的木排
把木排还原成长白山森林
 
我听到鸭绿江在体内哗哗的声音
千古兴亡的旧事如木排翻卷
一一被我调遣，写下泣血的诗行
边城，在这时光的码头
一方古老，山河即是故国
这里有诗有远方
我将不离不弃，守一座城终老
风起，风落
便是经年……

 
边  界
 
一个太阳，两个天地
一只鸟儿，在这边听到是映山红、桔梗、母亲
到那边要听懂金达莱、道拉吉、阿妈妮
 
国有界，爱无疆
风吹过去是温馨，刮回来是漠然
文武百官到此必须下马，千军万马须戛然止步
只有关外的风过去了，春鸟过去了
爱的目光过去了
身为凡人，只会被自己的身影
钉在原地不动
 
晨光，扫落边外的星辰
旭日，把鸟鸣镀上金色
此时， 一行雁阵唤醒一轮红日，从异国升起
仰望中，谁扇动阳光的翅膀
飞往中原的故乡

 
界 河
 
江水进入春潮季
如果你来看我，就一起看界河的春天
弃车而行，沿季节的方向爬向江岸高处
路旁的映山红你不来花不开
风吹来，一路绯红
花朵和你发出琅琅的笑声
 
如果屹立山崖
壮志豪情就有了起飞的高度
深渊之下，界河如练。一江碧水挟持
两岸青山而去，如果有木排顺流而下
对峙的青山，就成为永远相望不相近的风景
 
界河，没有主航道之分，船可在水面任意航行
一声鸡鸣，可以唤醒两国炊烟
偶遇阿爸吉、阿妈妮，可互道问候
如今的界河成为一道风景
游人如织，游船如梭
一江澄澈足够洗净尘世浮华
 
靺鞨人走了，高句丽人走了
如果你也要走，我不留你
在这里，我独拥一江绿水
观潮起潮落，静守天涯
不谈风月，不言孤独


等  待
 
天之涯。边陲小站
心中的红绿灯，亮了又灭
小站，是祖国的远方，我是你的远方
 
铁轨的一端，连接六十年前半岛的一场战争
血与火染红这里的河山，所以鸟鸣是红的
马放南山嚼的草是红的，火车驶过大桥时歌声也是红的：
“车过鸭绿江，好像飞一样
祖国，我回来了；祖国，我的亲娘”
 
百年银杏绿了又黄，一年四季就这样等你
山川等待岁月，日子等待春风，记忆在等你
出征时的脚印在等你，房东的孩子在等你
边防阵地的菊花在等你，还有四千长眠于此的战友
在等你。他们把自己放到离家很远的地方
在这江湖之远，想家的路比江湖更长
 
你来或者不来，铁轨都承载岁月之重
两条闪烁金属之光的臂膊抱紧祖国，把爱扎根大地
最远的距离，不是天南地北千山万水
而是你不知道，一方热土在等你
 
*丹东市位于中朝界河鸭绿江畔，抗美援朝时期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大后方的最前沿，大批兵员和战争物资从这里运到朝鲜前线，全市人民承受着美国飞机轰炸等灾难，全力支援了抗美援朝，是一座和一场战争连在一起的城市。这座城市被誉为“英雄的城市”，这里的人民，等待那些昔日的英雄们莅临，回来看看战争的印记，共忆血与火的岁月，弘扬中国人民不怕牺牲，顽强奋斗的精神。
 
 
清明，祭扫五龙背志愿军无名烈士墓
 
天气阴晦，天欲雨未下
燕子正陪伴杏花赶在路上
我登上一级级石阶，回眸便是半个世纪
289个无名烈士，倔强孤独的墓
一丘丘琥珀封存悲壮流年
 
墓地，风绿了又黄，花开了又败
回忆如墓。质感无法从血色中淡出
炮火中倒下的身躯，依旧威武不屈玉树临风
在地下正修筑防线，待命发起新的进攻
 
不要立即回答孩子，他们叫什么名，家在何处
有飞雨，也不必揉眼睛
他们的名字，就是大地的颜色，是红旗猎猎之声
是我们厚重的日子，也是旭日盛开的希望
每一寸土都是他的故乡，每个心灵最深处都是他的家
 
这么多年，他们都在等待有人来接
就像我们等待接他们入驻我们的生命
此刻，可以擦一下眼角
扬手，就是晴天；挥手，就是江山
身后的国旗比太阳升起得更早
心中，大雨滂沱
 
*五龙背烈士陵园位于丹东市郊区，埋葬着289名志愿军烈士，大多是抗美援朝战场转移到该地志愿军医院救治无效牺牲的重伤员。
 
 
邓世昌墓前 
 
每天
你第一个迎接日出，又目送夕阳归去
于大鹿岛最高处检阅似水流年，巡视风云变幻
尘世的高处，一丘墓穴就是一座孤岛
高耸的墓碑是引航的灯塔。你的身躯是
有血性有温度的大旗。你远离故国一百二十年
孤独，江山一样悲壮 
 
国在脚下，家在远方
日出，是江山；日落，也是江山
海岛悬崖峭壁，陡立你英雄本色
大海血色，历史画卷徐徐展开
不远处，炮火曾燃烧烈日，龙旗焚尽
誓与致远舰共存亡，一步也不能退
身后就是祖国 
 
而今，甲午耻，犹未雪。心潮澎湃
你，一个人的静默，就是整个民族的思考
山下，正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大海的波涛，涌上来，是人生；退回去，也是人生 
 
我们的民族
正排山倒海前赴后继，一浪高过一浪冲击着旧世界
每条船，都是致远舰；每一道海浪，都是
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
霸权未除，倭寇辈出
江山怎敢老去 
 
 *甲午海战英烈邓世昌的遗骨埋葬在甲午海战海面附近的辽宁省丹东大鹿岛高处。
 
 
河 口

鸭绿江也停了下来
一个母亲喊了一声桃花
万千的桃花
便应声而开

在这里
春天触手可及
一枚花瓣温暖了春风
一朵桃花使人走运

别做声
万亩桃园正悄悄受孕
一江春水用爱把自己淹没
河口心跳加速

*河口，是辽宁省宽甸满族自治县的一个村，位于鸭绿江边，有铁桥通往朝鲜。现在鸭绿江中国一侧河口村的山上开辟了万亩桃花园，五一节前后桃花盛开，蔚为壮观，是歌曲《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词作者体验生活，激发灵感的地方。
 
 
金达莱
 
你的到来，提前了金达莱的开放
没有任何一种花
敢如此大胆，喊来一衣带水的界河
歃血为盟，斩获春天
 
草长莺飞，可以风为马
扇动爱的翅膀抵达对岸
金达莱绽放在季节之上
蜜蜂跃马扬鞭，到江中汲水
 
云抱青山，草荒山径
不辜负边地的壮丽山河
不错过金达莱的花期 
今夜的一轮清月
注定是为等你 
 
 
邦山台
 
我踏进邦山台时
影子还在巡哨的路上
我仰望云天
双臂展翅早已加入南去的雁行
 
一夜无战事
那些扰边的女真人暂且退隐山林
万里边墙把大明江山的梦揽入怀中
我把家书放进箭囊
刀剑霜刃也闪烁温柔的光
 
邦山台，边墙东端第一台
台下的荒芜，高不及三尺
尚未埋没七尺男儿的壮烈胸怀
此刻，旭日用黄金把邦山台填满
我不取半两
我只要红日背面娇妻的脸庞
 
*邦山台，位于现辽宁宽甸满族自治县虎山东面，是明边墙（长城）最东端第一个敌台，即御敌堡垒，内住士兵七至八人。
 
 
虎  山
 
辽东边地遇到十月
是群山静默的原因
有人望风而逃，有人弯腰嗟叹
只有虎山用挺直的身影
把一道边墙紧紧抱在胸前
 
那些守边的戍卒
从一个季节走向另一个季节
从一个昼夜走向另一个昼夜
从青春走向龙钟
空心敌楼上已找不到一枚沉睡的箭镞
马面城墙下也找不到女真人的尸骨
 
虎山久负国运之重，用守望
驮载蜿蜒长城，一段明王朝遗梦
头枕鸭绿江，西向嘉峪关走去
风像一个智者，不断翻阅史册
读刀光剑影，沙场点秋兵
读一只狼立于山顶
在大雪到来之前
用最后一滴血
染尽虎山的红枫
 
*虎山，位于辽宁省丹东鸭绿江边，是明长城的东端起点。
 
 
老边墙村是不动的江山
 
三月。云雀每叫一声，辽东的春色就增一分
鸟声就是季节。青春云雀，三声鸣叫，老边墙村
就匆匆盛开在杜鹃染红的山坳
 
日子从小溪流走。老边墙叶落归根，混迹大地
成为大地的骨头。那些不翼而飞的砖石纷纷投胎脚下村落
带边墙胎记的新生儿，次第降落在春夏秋冬
 
王朝替嬗，老边墙村是不动的江山。三军散尽
数十间房屋连片，就是铁打的营盘。稍有缝隙
透过月光风声和外来信息。炊烟拥挤，像村童扭扯
一起，然后往事样悄然离去
 
还有什么爱，能战胜坚守。边墙，只是一种历史符号
自古多征战的辽东，边墙消弭，铸剑为犁。五百年前将士
值守疆界的墙下，一棵老栎树至今未娶。它用挺拔的爱
守护边墙记忆，用影子呵护三五麻雀捡拾明朝的光阴
 
* 老边墙村是辽宁宽甸满族自治县虎山镇的一个行政村，因边墙（长城）而得名。
 
 
老边墙村
 
踩着苍老的长城，高不盈尺的断墙
谁踩疼了风中陷落的历史
晨光扫落边外星辰，旭日将鸡鸣镀上金色
长城的阴影，正好安放一个朝代
隐匿的长城，成为大地的骨头
 
山雀呼唤三月的名字
山顶，一只羊喊出春天的高度和山坡萌动
风吹老边墙，也细点数炊烟的升降
关内的移民，曾用想家的笛声
把关外的大雪吹落下来
边墙的裂痕是吹不断的疼
村民心中，一道破败的长城春天般坚挺
 
我们的队伍迤逦前行，春天一路安排怀想
长城一点点矮下去，白云越来越高，蓝天越来越低

 
从老边墙出发
 
从虎山镇老边墙村出发
踏着明长城的遗迹，沿着历史前进的方向
我们志存高远，打着春天的旗帜
走进蓝天，走进白云
渐渐走出明朝的那些往事
辽东的大山，寥廓安静，足够你孤独 
 
春风渐劲。回首铁打的营盘
那些春露沾衣的将士，斟一杯明朝的月光
整个边墙都曾摇动。边关将士鼓角渐息
马蹄声疾，后金势不可当，戍边将士早已魂归故里
只有我们定格在二十一世纪春天的某一日
青山在，白云移
 
注：长城，明朝称“边墙”。
 
 
北土城子
 
落日沉入土城前
为城堡留下最后一方温暖
梨花越开越白，风声越来越紧，日子渐渐矮下去
土城的阴影，夕阳吹动岁月的暗香
历史与现实保持一种默契，相安无事
 
那些明朝戍卒渐次隐入蒲石河
不必回望，无边落木，江河不废
日渐消瘦的土城将融入大地
历史就是这样，喧嚣过后就是一方寂静
古人看守的江山，仍在我们手中
 
冷兵器寒光遮不住袅袅炊烟
马放南山，刀枪锈蚀，城墙草木荒芜
牲口爬上城头，一只羊把夕阳啃得鲜血淋漓
几只土鹅摇摇摆摆，像凯旋将军
从四月走进梨花飘香的春天
 
* 北土城子位于现辽宁宽甸满族自治县杨木川镇蒲石河畔，是明代屯兵城堡。

 
春天走过江沿台堡
 
爱河汤汤
群山苍苍
在河之阴，春天匆匆赶来
轻轻唤醒江沿台堡
像用手敲击一根死亡的骨头
 
石砌残垣，瓮城、马面、阳光
流水和忠勇垒砌的旧时光
砾石掩埋大明王朝二次拓边的梦境
风，吹灭流水藏匿的月色
四百七十年，被春风翻过旧书的一页
 
望一眼边塞阴晴圆缺的月亮
猎猎红旗，兵车旋转的岁月
英雄、征战、成功与败北，创伤和荣耀
就会慢下来
台堡上我们站立的身影，感喟和顿悟
身旁的浮世繁华，也将慢下来
时光，是沙漏流淌的血
总会把青春流年掏空
 
人间四月天，只有过去未来
你可以忽略左边河水的名字
也可以忽略右首青山的矮
热血奋斗梦想，是热土永恒的春天
一条路从此出发
与河水平行
叫爱
 
注：爱河，古称叆哈河、叆河，是鸭绿江的支流。江沿台堡（石城堡）是明长城东端起点不远的防御工事，遗址在现丹东市楼房镇爱河边。
 
 
三月，必有一场大风
 
三月，必有一场大风
大风，席卷辽东，包围险山堡
待我们乘风进入明朝，大风已把古堡吹得摇摇晃晃
人影憧憧，似有兵马移动。女真人善以风为马
常于月黑风高夜偷袭。将士们把城堡筑得高了又高
夯得牢了又牢，以叆河为弓，以风为箭
盘马弯弓，等了又等
 
天，蓝得可怕，一汪水就要倾倒下来
江山易帜，一个王朝到这里走到了尽头
背倚长城，据叆河之险的险山堡
扼守一方大明江山，依旧稳固
把自己生存成一种方式，生存得没了时间和界限
昔日沙场，宁静大地上，如今成为一种不倒的象征
与岁月休战，把时光的落寞长成一棵树
大风吹来，吹成一面旗，呼啦啦高举城头
 
* 险山堡位于现辽宁省凤城市东汤镇，是明代屯兵城堡。
 
 
大奠堡一块明朝的砖
 
你醒了睡，睡了醒
就这样蛰伏于四百年梦里，与时光对峙
睡去，就回到万历年间
在这辽东以东，边墙以外
大奠堡，插入女真部咽喉的
一把刀，见血封喉
日光月影始终寒光闪闪
醒来，透过草木深深，洞察时代更迭
草莽英雄或声名鹊起，或功败垂成
 
你命大，你还活着
一袭绿苔生锈的战袍，依旧裹着棱角分明的身躯
阳光下依旧闪烁明朝的体温与呼吸
风吹来，依旧发出铮铮铁骨的呐喊
你在，江山就在；你在，春天就来
任时光老去，江河不废
你是我前世的兄弟
你永远年青
 
明朝是回不去了
莫如你我策马投奔春天，一路相互抱暖
入我心者，待以手足。良禽择木而栖
微斯人，吾谁与归？
 
*大奠堡位于现辽宁省宽甸满族自治县，初建杨木川乡北土城子村，后移至坦奠（甸）。 
 
（诗选自诗集《边地诗》，孙守涛著，山东文艺出版社2021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