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异而芬芳的思想之花
——艾蔻诗歌《雪夜》《纪念品》赏析
内江威远籍女诗人艾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是当下国内知名的军旅诗人、作家,鲁迅文学院第31期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参加《诗刊》社第33届青春诗会,曾获2021年度第19届华文青年诗人奖。在军旅生涯的20多年间,她出版有多部个人诗集,获得国内诗歌界的好评。无疑,艾蔻在大学读书和在大学任教的人生经历,使其对西方文学和近现代哲学有着较深的涉猎,这鲜明地体现在她不少的诗歌作品中。她对生活,对世间事物具有独特的感受力和想象力,善于把握丰富的诗歌题材,其诗作往往通过日常生活经验的描述,含蕴着社会性的主题,哲理性的人生思考,给予读者很好的思想启迪。
现就她组诗《当我们陷入精神荒原的时刻》中的《雪夜》《纪念品》两首作一鉴赏。
艾蔻的《雪夜》,描写两位故友酒店等待相聚的情形,诗歌升华出关于生死意蕴的思考。诗中切入了两个画面,人物、场景的显像化,如同电影中的特写境头,或小说中一段有意味的情节。而这两个画面,都置于空旷而宁静,凄冷而神秘的茫茫雪夜的自然背景下。
起首的场景感强、自然而真切:“窗外,雪很安静,象皮肤白皙、慈祥的装饰物”。人在酒柜边,不远处窗框下的雪夜外景像一幅悬挂的风景画。而雪之外景的比喻,新颖、形象,对诗中人物起到了很好的衬托作用。试想,皮肤白皙、酒柜的概念命名,都会使我们感知到一种西方影剧,抑或美国西部电影片的人与物的特质;而“慈祥”的形容,则隐指诗中的这两位男人,他们都经过岁月的洗礼,具有正直、善良的品格。
诗中的第一个画面,“他”在酒柜边喝酒,且等朋友来同饮。这位重情的男人,挑选最为陈旧的一瓶。这儿的陈旧,既指放置越久的酒越醇厚,也对应着故友的深厚交谊,也显示艾蔻诗歌用词的精准和特有的用意。
“迟迟未到的另一位”,既承上,又引出第二个画面:雪夜中奔走的另一位男人。
诗中设想了几种可能的情形,导致了那人“迟迟未到”。
“那人独自走在雪地里/或许走累了,就坐在树下休息/或许忘记了,是刚喝完酒/还是去往喝酒途中/又或许每逢路口/那人都辨不清方向/只好任凭直觉,随风飘荡”
几种交互的画面,具有电影蒙太奇效果。而这雪夜中的奔走,暗蕴着令人咀嚼的人生况味,其象征意蕴,或凸现出艰难命运中的生命行走。诗人将这“雪夜”蕴含的生命意志主题呈具象化表现了出来。
而“当年他俩就是这样等的/一杯杯痛饮/一遍遍看向窗外/雪野万里友人无踪迹”。这段,映射着一种时空的穿透力,在相似的过往中,彰显出生命的粗旷、情义的深厚与命运的诡异。
结尾段,则由形而下的生活场景,转换至诗人主观感受,切入内心思维,抒写出形而上的精神意旨:“如果雪是一种循环/死亡被无休无止的行走所替代/如此相似的夜里/说不定,某个不经意的时刻/他们已得以重逢”。雪,大自然中水的循环,雪的降临,亦是年年岁岁的自然循环,而诗人在这儿特指的循环,隐含着人的生命也是一种循环。人与自然共生共存,这种循环之本质就是生命无休止的行走,在等待与重逢旳循环演绎中,生生不息。
此段,诗人从惯常的思维突破,在带有魔幻现实主义手法的意味中,独特的诗意含蕴彰然显现,给读者一种强烈的精神触动。
诗歌充满对人生、对生死的思索。生命战胜死亡,故友重聚的必然,表现出对生命顽强意志的礼赞。于故友间是如此,于人类社会亦是如此。
更深邃一点,从科学冥思的角度,令人联想到量子纠缠,暗物质。是的,生命不灭,灵魂永存。
艾蔻的《纪念品》表现的是:一次野外捕捉黑蜻蜓的叙事与感悟。从题目看:一是指用黑蜻蜓为标本,以作纪念;二是本次的捕捉行为(事件),处于“精神荒原”的青少年时期的一种纪念。
诗歌开端,冷静、不动声色地展开了叙述和描写:“我们越过田野,只为/捕捉黑蜻蜓/黑蜻蜓透明的翅膀/悬挂诱人的光晕”。捕捉黑蜻蜓的野外行动,对正当青少年的“我们”,是兴奋而充满刺激的。“越过”,凸显了行动的轻盈、青春的活力;“只为”,表明了目标的明晰、集中。而“黑蜻蜓透明的翅膀/悬挂诱人的光晕”,这两句形象地描绘了黑蜻蜓这种自然界的益虫(空中蚊蝇的杀手)外形的美丽,也表现了黑蜻蜓对缺乏辨识力的“我们”的诱惑。
在被追捕的逃逸中,“它渴望变成地下铁/地下的,坚硬的,直来直去”,黑蜻蜓——地下铁,坚硬的,直来直去,这是具有强大力量的意象变形,为后面的拯救意义做了铺垫。
“世上真有黑蜻蜓?”明明是看见了被追捕的黑蜻蜓,却发出这样的疑问。这句设问句,深刻而有味。它有着法国哲学家笛卡尔怀疑论的意味。笛卡尔的怀疑主义,或怀疑论,对一切感官所提供的信息保持怀疑,认为因感官的不确定性,而在怀疑中寻找确定性。“我思故我在”,笛卡尔这句名言,以怀疑和思考,表明了个体自我的存在,彰显出一种独立意识的可贵精神。显然,诗人在这儿提出的疑问,即表现蒙昧中一种意识的觉醒。
但,个体的意识常常被群体的意识和行动所裹挟,呈现为一种集体无意识。于是,在“真相尚未弄清”时,“我们只好越蹦越高/像一群蚱蜢”,扑向“还悬在半空”的黑蜻蜓。蚱蜢,害虫,专吃禾本植物,对农作物有损害。用“蚱蜢”的比喻,“越蹦越高”的动感,形象地状写出“我们”年少无知而迷狂的情态。
结尾段,“只有黑色喋喋不休/诉说,诉说/甚至要展开营救/在我们陷入精神荒原的时刻”。这里的黑色与“诉说”,既指黑蜻蜓遭受捕捉的无辜和无奈,诗人更从具象的事物泛化为一种意识和精神,将其象征的意蕴扩展。一般来说,黑色是用在绘画、电影或文学作品中渲染和烘托死亡或恐怖气氛。而在神话和宗教中,黑色则代表神秘的力量和深奥的真理,具有顽强、拼搏和砥砺前行的精神,闪烁着一种生命意志的辉光。诗人运用魔幻现实主义表现手法,准确、精邃地表达出黑色所蕴含的精神意蕴,充满强大、正义的力量,将陷于“精神荒原”的“我们”营救!
诗人艾蔻当是忆写中学时代的一次野外捕捉黑蜻蜓的事件。其时,正值上世纪90年代,时代和社会的嬗变,物欲的横流,导致思想的多元和迷惘,这种呈现出的带某种社会倾向的“精神荒原”,正是指充斥于社会生活的精神异化现象。异化,如黑格尔指出的那样,在人类历史上表现为人与自然、理性与感性、现实与理想的二元分裂。比如:思想幻灭,精神疏离等。
诗中,像害虫一样的“我们”“蹦跳着”去捕捉益虫黑蜻蜓,无疑是陷入“精神荒原”中的荒唐之举。诗歌从“纪念品”角度,不仅具有对自身对历史的反思意义,对当下社会生活中的一些善恶颠倒、美丑不分的现象,也有着现实的批判意义。
艾蔻的诗歌具有较高的艺术性和较强的思想性。她的诗歌语言清晰而通透、朴素而干净。她的诗歌,满蕴叙事元素,往往从一个独特的视角,描述对生活、对自身的一种观照,冷静、散淡却不乏深刻的反思和追寻。艾蔻诗歌在描述中,节制而内敛,常以广阔的思情空间的留虚,让读者去更好的想象和联想。她的诗歌,都是内视性或称内向性的,诗歌描述由外在的物象(意象)的组合表达而进入自我的内心感受与感悟,立体而多维,给读者独特的审美享受。
2024年11月28日
附:艾蔻诗歌
雪夜
窗外,雪很安静
像皮肤白皙、慈祥的装饰物
他站在酒柜边
挑选最为陈旧的一瓶
他要同阔别多年的故友
边喝边等
迟迟未到的另一位——
那人独自走在雪地里
或许走累了,就坐在树下休息
或许忘记了,是刚喝完酒
还是去往喝酒途中
又或许每逢路口
那人都辨不清方向
只好任凭直觉,随风飘荡
当年他俩就是这样等的
一杯杯痛饮
一遍遍看向窗外
雪野万里友人无踪迹
试想一下
如果雪是一种循环
死亡被无休止的行走所替代
如此相似的夜里
说不定,某个不经意时刻
他们已得以重聚
纪念品
我们越过田野,只为
捕捉黑蜻蜓
黑蜻蜓透明的翅膀
悬挂诱人的光晕
由于逃逸路线过于繁复
它渴望变成地下铁
地下的,坚硬的,直来直去
世上真有黑蜻蜓?
真相尚未弄清,还悬在半空
我们只好越蹦越高
像一群蚱蜢
沾惹了植物的粗野劲
又必须保持沉默
只有黑色喋喋不休
诉说,诉说
甚至要展开营救
在我们陷入精神荒原的时刻
艾蔻,本名周蕾,内江市威远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 31 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参加《诗刊》社第 33 届青春诗会,曾获中国出版政府奖图书奖、华文青年诗人奖、长征文艺奖、扬子江诗学奖。出版诗集《有的玩具生来就要被歌颂》《亮光歌舞团》《杜撰之花》。
【作者简介】未弋,本名魏光武,内江人。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有近300(首)篇诗歌、散文、纪实文学、文学评论在国内各级报刊发表,有诗歌、散文获奖并入选多类作品选集。出版有三部诗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