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峰举起晚霞（组诗）

天边的若尔盖
 
走进若尔盖，黄河水向我奔来
似乎很远，却又与天边的云彩更近
 
几万年来，死去又复活的那些水草
在阳光下缓慢、沉重
层层堆积，积淀着太多的秘密
 
日暮的阳光，像将要燃尽的火球
斜挂天际，山顶的风
带着凛冽的寒意，向我疾袭而来
 
我以固守的姿态
始终缄默不语，或等待着落日余晖
洒向没有尽头的草原
 
风霜也好，雨雪也罢。那些高山
雏菊、羊羔花、蒲公英、杜鹃
各种野花，都能在若尔盖草原上绽放
自己的色彩
 
红日西落，天幕最后一缕光芒
还在河谷上荡漾
大地沉默了，黄河也沉默了
唯有经幡猎猎
 
此刻，山顶的冷风打着响鞭
踉跄地向我扑将而来，撞得我满怀生凉
又疾速沸腾而起
 
 
草原上的蝌蚪
 
流经若尔盖草原的黄河水
也有静止的时候。我看见水潭里
成千上万的蝌蚪
 
像少女刚刚褪去了青涩
带着闺阁的天真
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在拐弯处
轻盈转身，漾起一湾笑声
 
在水中，她们举着
黑豆般的脑袋，拖着细叶似的小尾
随着云彩游动的节拍，将水波
搅成碎光片影
 
我想，也许在一场夏雨后
河水可能会涨潮。那些蝌蚪一定会
顺着河水，开启
更深更远的生命旅程
 
 
在锦门读诗
 
在成都新都区三河街
一座年轻的门，向中原洞开
——北城金锁，一道厚重的关卡就固定
在石牌坊上
 
锦门内，青石板的反光拉长了
小巷的幽深。那高门大宅，女墙参差
檐牙高啄，窗棂精美
还有檐角下悬挂着玲珑剔透的红灯笼
倏忽一袭长裙水袖飘逸
 
街道两旁，宁静悠闲的
李劼人、巴金、谢无量、李家钰
故居次第呈现，以及复刻的
白鹿上书院、劝业场、锦华馆、邮电局
都在我的眼前
 
徜徉此间，看水流天光云影
听鸡鸣桑树之巅，耳旁
有驮满丝绸的马帮清越的铃声
目光掠过，那些中西合璧的青灰建筑
抑或爬满青藤的院落，轻轻揭起
青花盖碗品咂季节与流年
 
斜晖中，远古那些养蚕缫丝场景
蜀锦的纹理和质感，恰如一幅微缩版的
清明上河图。有人说它隐藏着许多
老成都的生活细节。而我要说
打此经过，进出都是一句豪迈的诗行
 
 
观天山丹霞
 
像不朽的筋骨重叠在一起
一束天山上空的光穿云而来，照耀
一些传奇的石头，起死回生
 
风、霜、雪、雨，在这里集结起
奇形怪状的目光
送别古老的驼队走过天山
 
一只雄鹰展开翅膀，没留下一片羽毛
以致整个山峦没有一点绿叶
唯一的芨芨草，都早已改变了性别
 
时光卷蚀着海底的骨髓
把每一粒盐褪去。岩石
便接纳了所有的色彩和古老的马蹄
 
风嘶鸣，把浪尖雕刻成空阔的洞天
在如画的旋律中泼出丹霞
撞响沉睡在这里的一声声驼铃
 
是谁将它们遗落
在这里，又是谁将它们曾经的蔚蓝
升上天空
 
在这寸草不生的天山
它曾经的色彩
在退潮般舒缓的驼铃声中变得金黄
 
 
青龙场的慢时光
 
在峨眉山与二峨山脚下，不大的古镇
有上街、正街、背街、万埝街、半边街
这些街连贯起来，倾斜在
一块石碑之上
青龙场，就透出迷人的古味古韵
 
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都不施粉黛，素面朝天
似乎，一直在故意远离城市的喧嚣
又故意与时代保持慢三拍的节奏
 
那一幢幢穿榫斗梁、雕龙画凤的木板房
斑驳而沧桑的老屋，光溜溜的
青石板路上那些祥和的梦境，恰似青龙场
最豪迈的灵魂
 
你看，那漫街飘香的
烟熏卤鸭、蒸笼肉、粉蒸肥肠、红烧牛肉
还有让人吃得满嘴冒油的
血旺汤、叉烧包、豆腐脑、豆渣粑
各种口感混合在一起，让人垂涎欲滴
 
旁边那打铁房在叮当作响，每响一声
都流淌着各种故事与传说
这是现代的钢筋森林无法比拟的
我走在青石板上，仿佛时间回到了过去
躁动的心，也十分的平静
 
而今，不断提速的信息时代
在青龙场悠闲、隽美、静谧的闲暇时光里
让我的脚步，洞悉人间所有
 
 
雕塑在茁壮成长
 
太阳缓缓滑落的时候，我眼前的
牛马羊群在草原矗立成
一尊尊雕塑
在翠绿的草尖上留下一枚深色的剪影
 
当我靠近草原的内部，它们摇曳着
一些鸟虫开始低吟
或花开，到处充满着生命的欢悦
 
这时，它们在我空荡荡的背后
密密麻麻连成一片
又在我眼前的沼泽中揽镜自照，倒映
倚影流连，展开四蹄
 
微风摇曳，蛙鼓声声
青翠叠叠的野花轮廓清冽挺立，如同
身着华服的新娘
娇羞低头垂眸，又随心所欲
飘散于缓坡草丛
 
微风拂过，草浪起伏，这一刻
令我顿生疑惑，是身在草的大海
还是无垠原野？
近处绿草茵茵，远处山峦叠黛
草原以庄严的深沉
承载起辽阔地域生灵繁衍的万钧重担
 
没有尽头的草原。让我
青春热烈也好，豪情万丈也罢
我在其间如微小的虫蛹
而眼前的碧草蓝天却是如此的开阔
 
仰望天空，蓝天白云如絮如棉
漫于无际的草原，我就这样
与草原的枯黄与新绿和牛马羊群
化作一枚枚深色的雕塑，在若尔盖草原
茁壮成长
 
 
山峰举起晚霞
 
走过往昔的山路
当我进入低谷时，看见
它们就像日暮的太阳
在山峰上延续
 
仰望云彩变化的细节
似乎风过芦苇，鸟鸣声声
流水潺潺
其实，恍若温柔的耳语
 
我将这些细碎而绵密的风声
吹响。只是因为
天与水相接，我与山相连
我们无缝无隙地合成
一座座山峰
 
风吹过，晚霞像一双脚
奔跑，跳跃
直至山峰破土发芽，开出了
朵朵繁花
 
 
黄河第一湾
 
流经若尔盖草原的黄河
在一场雨后
孕育起一片蛙声，搅动一湾
细碎而绵密的浅笑
 
太阳，像一枚巨大的火球
固定在天幕上，给黄河罩上一道
金红的霞光
将人间的黄昏照得透彻明亮
 
落日，瞬间确定了位置
它不再延宕，潇洒地纵身一跃
扑入河水，就像一簇点燃的火柴
漾起了烈烈火焰
 
我仰望天空，太阳
不见一丝滑落
而黄河却有了独特的色彩
时间也如同河水，平缓地流淌
并未浪费行经的一分一秒
金红的霞光，慢慢地将河水
擦得熠熠发亮
 
就这样，黄河第一湾
张开温暖的怀抱，接纳了散落在
草原上徘徊的万干生灵
 
 
马蹄上的野花
 
遍地野花与长河落日相遇
每一朵，都并非名贵
却带着一身的骄狂，怒放着生命
 
在阳光下昂头挺胸，在月色中
抖落轻寒
无论身处什么环境，凭靠自己的力量
无拘无束地点缀这片草原
 
在看不到边际的草原上
到底曾生养过多少生命，又隐藏着
多少离歌？
 
四季交替，岁月枯荣
草原却总能青春归来，从不让人失望
每当花期来访
她也总是给予了我更多的惊喜
 
好多年了，我行走于这片
无尽的草地
有旱地也有沼泽，我继续朝前走下去
 
我看见——
清澈如碧的海子，云彩与群山的倒映
在湖面上
游荡的黑颈鹤、野鸭、苍鹭，在这里
投下了自己壮实的身影
 
长河落日，牧民的歌声与马蹄上的野花
散落天际，其实它们早已经
成为草原的一滴露珠

2022年5月23日 成都长城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