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母亲拍照（16首）

路
 
从县城到佛影乡
还有七十公里山路
山是大山。路是土路
没有座位的超载乘客
中途下车的地点
由临时交检点的位置决定
他们被赶下车。步行……
直到追上自己的行李
 
2022.9.14 
 
 
给母亲拍照 
 
她站在油菜花中间
我蹲着，离她两三米的地方
她让我不要把手机拿得太低
都快接近地面了
 
我没有告诉她
我想要拍出这样的效果：
身形高大的母亲
被齐腰的花海  簇拥着
 
那是我从一本拍电影的书里学到的
为了把英雄和大佬拍得伟岸高大：
摄影师趴在地面；在那些大人物面前
挖一个坑，手持摄像机  跳进去
 
2022.3.28 
 
 
地坝里烧烤
 
土豆、苕皮、竹笋、葱、茄子
猪肉、牛肉、火腿、鸡胸、虾
岳父、兄弟、儿子儿媳、孙子孙女……
外侄女儿以及我
 
没有人问屋里肺癌晚期的男人
想吃些什么。他从城里
搬回这好多年没人居住的农家院子
她的妻子隔一会儿就出来问一下大家
需不需要加佐料。最近的一次出来
是说屋里有油烟。她让我们
把烧烤架子往外面挪一挪
我们挪了挪。隔了一会儿
又挪了挪
 
2022.5.1 
 
 
鼠药
 
老鼠走过就死
闻一闻就死
一分零六秒就死——
说起他的药，他说
多么短的时间呀
根本来不及
在你的地盘儿撒野
 
巷子里。我没买他的药
他也没说那“一分零六秒”
是怎么来的
但我能想象它的短
短到鼠鼠们可能真的来不及
回顾自己的　一生
 
2022.9.7 
 
 
渴 
 
在殡仪馆找水喝
工作人员说这里不卖水
转了一圈
隔着铁丝网
看见一个兜售饮料的大姐
正从殡仪馆外面的土坡
放梯子
她把我从殡仪馆里面
接到外面。交易完成
又把我从殡仪馆外面
送回　殡仪馆里面
 
2022.5.29 
 
 
沿江漫行
 
江水和古镇相遇的
上游崖壁
“收埋浮尸”几个大字不远
就遇见乱石堆上
供奉的水观音
她的庙很小
拜的人
都得在庙外
太阳正晒着她的脸
望着缓缓流过的江水
离水很近的她
看样子也被淹过
 
2022.6.17 
 
 
2022.10.11
 
周末买的鱼
到星期二
已不见了两条
找了很久
才在一个洞穴里
发现它们
它们是死于突袭的寒潮
还是由于过分饱食
这无从得知
它们是突然死在旅途
还是自知死之将至
把墓穴选在了那里
这也无从得知
只能从它们的尸体确认
生前，它们到过
盆景中最美的水域
 
2022.10.11 
 
 
舒
 
妻子在茶山上摆拍
最自然的
是踮起脚尖
阳光滑过她张开的双臂
从指尖缓缓流下来
 
一粒茶，在我们的杯里
也是这样放松的
 
2022.9.29 
 
 
家
 
我的家不在四川平昌的山村
我的家不在四川平昌一四七赶场的集市
我的家不在四川平昌和一款白酒同名的县城
我的家不在成都、南京、邯郸、沈阳
——那些我工作过的城市
我的家不在重庆
不在重庆市沙坪坝
我的家在一个女人那里
在那个女人生育的一对儿女那儿
在儿女们喊我父亲
或者谁也听不懂的咿呀里
我的家在我身体里迁徙
头顶一颗巨大的恒星
 
2022.10.23 
 
 
舞
 
女儿说她感到紧张
她说她担心
几天后的比赛
台上出状况
 
我说我比她大一点的时候
在学校跳《我是一个粉刷匠》
别人都刷房顶了
我搞忘了动
 
我和她一起分析
这种情形
观众的反应：
观众察觉到了问题
观众不觉得这是啥大问题
观众觉得可能一开始就这样设计的
观众在啄瞌睡。走神。打喷嚏。弯腰。
系鞋带。被旁边同学的响屁　臭得心烦意乱
——总有一些人，根本没注意　台上出了问题
 
2022.5.7 
 
 
口罩
 
自从每天戴口罩出门
除了挡新冠。遮灰。防臭
它还当过我午睡的眼罩
擦办公桌的抹布
剪下挂耳，绑东西的绳索
同事老坤说：有一次他内急
旧口罩　作了手纸
 
2022.4.18
2022.7.17改 
 
 
界
 
为病毒
单独建一个王国
我愿意做那片领土的界河
用我奔腾的躯体
把它永远地留在
灯火的对岸
雪峰以北
阳光阴影的背面
它喜欢孤独
我就赞美它的孤独
它不甘寂寞
我就送给它云朵、青草、歌声……
还有　滔天巨浪
 
2022.11.5
 
 
送礼
 
新学期。我带路
父亲，去给班主任送礼
站着寒暄了几句，他当着我的面
掏出两张红色大钞
紧张得把钱掉在了地上
他在我和那位老师中间
蹲下去
一直蹲到了现在
 
2021.11.30 
 
 
超大号的鸟
 
给女儿讲七夕的故事
她似乎对牛郎织女相会的场面
不感兴趣
她只是关心那些喜鹊
急于知道
它们会不会被踩死
对于她不无道理的担心
我只好告诉她：
别怕，能去搭桥的
都是超大号的鸟
 
2021.1.14 
 
 
秋 后
 
每滴雨,都是一颗子弹
每阵风,都是一队卫兵
 
空气振动
发出声响
夜幕将临
太阳西沉
 
他用平和的语气
说错了一句话
 
那些温柔的事物
有时也让我感到紧张
 
2021.10.21
 
 
上坟
 
一群不约而同来了月事的女人
被剥夺了上坟的资格
她们在地坝里闲聊
不时望一望坟堆里移动的男人
 
幺姨家的小女儿
在给她的保保烧纸
那是一棵高大的柏树
出生后算命
她必须认一个姓白的保保保佑
村里没有姓白的
坟边刚栽不久的柏树
就成了她的保保
 
十多年过去了
村里的大树很多都没了
唯有那棵柏树
越长越高
越长，越像一个保保
 
2021.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