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当代文学现象升温向社会文化现象
——探寻中国新归来诗人热的成因
在1970年代末期到1980年代的中国,有数以十万计的青少年被卷入诗歌大潮,当他们经过一番痴狂的诗意追求,发表出版了青春和热血的作品后进入到1990年代,经受了从政治文化环境转型向商品文化生态的社会震荡,此时他们从少年长成青年,从青年步入成家立业的阶段。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文化生活的多元化和娱乐化,已经把整个社会对文学、诗歌的阅读目光,分散到各色各样的文艺享乐形式中。相比物质生活的重要性和“全民经商”的热势,诗歌已不能给人们带来过去的那种精神振奋和利益机遇。成千上万的诗人自动地离开诗歌写作和发表,转而去解决生活、学业、事业、家庭等各种现实问题。到了21世纪初,他们又自动地陆续回到诗歌,重新进行诗歌写作,成为新世纪初中国诗坛壮观的“新归来”诗人群体。据不完全统计,在全国范围内及海外已出现数以千计的新归来诗人,这一数字在不断增长。
纵观近40年来的当代诗歌史,因极左政治的原因有一批在胡风事件期间、反右期间及文革期间被剥夺写作权力的诗人,在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重见天日重新归来,构成了归来者诗潮,他们以艾青、郑敏、绿原、曾卓、流沙河、昌耀等诗人为首,再度拿起诗笔,艾青出版诗集《归来的歌》,绿原、牛汉编选出版七月派诗合集《白色花》等著作。相对于三四十年前出现的老归来者诗人,21世纪里回归诗歌的诗人们被称为“新归来诗人”。在老归来者诗人回归诗坛的1977年至1981年,新归来诗人中已经有一些青少年开始诗歌写作或发表,比如许德民、冯光辉、沙克、车前子、默默、橙子等人在当年就是如此。新老“归来诗人”之间的过渡衔接,蕴含了文化时代转换的规律性和百年中国新诗发展的进步性。
著名诗人、学者陈义海教授撰文阐述到新归来诗人的回归情状,“他们‘回归’时,也是心态各具:有的是要回来收复‘旧山河’ ,重振昔日之‘雄风’,有的则是出于一种精神上的诉求,回归曾经的精神家园;但是,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是以一种对诗歌的虔诚心态“回归”的。沙克自己说的一句话非常具有代表性、概括性,能代表绝大多数“新归来派”诗人的心声,他认为:‘20世纪末的写作是自觉,21世纪初的写作是自在。’”(陈义海《沙克论》,2011年第6期《南京理工大学学报》社科版)。自觉是诗人的磨砺追求状态,自在是诗歌的厚积薄发状态,后者较之前者不仅体现为艺术思想的成熟,而且体现为精神境界的升华。
2007年以来,经过组织倡导者沙克等一些骨干诗人的不断策划推进,新归来诗人群体有了自己的运行机构中国新归来诗人联盟。在2011年6月创设新浪网中国新归来诗人博客的基础上,有了数百名新归来诗人的聚集,其中包括归去来兮的朦胧诗人和第三代诗人,有了被评选为中国十大诗人微信群之首的新归来诗人微信群,有了新归来诗人微信公共号,有了合作的文学网站和报刊,有了源源不断的现场写作和广泛传播,有了自己的精品集成《中国新归来诗人》(2007-2016)十年诗典,有了自己的理论基础《百年新诗概论——兼新归来诗人总论》,有了全国诗歌界的关注和评论,有了“中国新归来诗人颁奖典礼暨研讨会”,最终引起100多家海内外主流媒体的聚焦热议。
新归来诗人的诗歌文本浩如繁星,遍及主流报刊、内刊、民刊、网络和个人诗集、诗选集等发表介质,除新归来诗人联盟推出发布的作品以外,大多数作品未以明确的“新归来诗人”的名义发表出版,给新归来诗人的价值凝结造成相当的阻滞,给新归来诗人研究带来极大的不便。堪称为当代诗典的《中国新归来诗人》,适逢其时地辑入了新归来诗人及其同行诗人2007年至2016年10年间的诗歌力作,实为集新归来诗人写作精华之大成,其重要性和意义自不待言。当代著名诗人、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书记处书记吉狄马加评价说,“《中国新归来诗人》诗典,是一部非常厚重的当代诗歌精品,凸显了新归来诗人的群体价值观,回归生命和诗歌的本真,值得诗歌界和学术界去研究。新归来诗人的涌现不单是当代社会的一种诗歌现象,也是百年中国新诗回归诗学内在规律、不断向前出发的一种象征。归来,是因为还要出发。”(记者王伟、周彦彤,2011年11月4日新华网文化新闻)
著名诗歌评论家将登科教授撰文分析到,“这个诗群倾向于对生命本身的哲学思考与理性探寻,对诗歌艺术进行大胆实验,对爱与美进行诗意观照,对生活全心投入,追求物我两忘的艺术境界,每每触及现实生活的本质,他们的作品就呈现出一种特殊的精神硬度和韧度。‘新归来诗人’在诗艺探索上表现出极大的包容性和异质性,他们的作品作为隐喻的建筑带有精巧的‘装置’,在西方话语与本土文化的交汇处寻求平衡,充沛着热烈的情感、冷静的思索和对历史、现实、生命的深度打量。
“‘新归来诗人’在创作上的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通过日常经验的叙事来摆脱‘影响的焦虑’,在历史与现实的多维联系中彰显文本的组织能力,用艾略特荒原式的反讽去投射生活中的光影声色,对生活细节与日常经验的偏爱使他们的诗作有着更多的‘及物性’特征。他们有这方面的先天优势。这个群落中的诗人都经历过中国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的历练,经历过从嘈杂、浮躁向冷静、沉思的转型,他们感受的生活、体验的人生可以说是异彩纷呈,这些经历本身就使他们和其他一些诗人形成了差异,为他们思考历史、打量现实、感悟人生、提炼诗意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蒋登科《“新归来诗人”初论》,载2017第4期《当代作家评论》)
新归来诗人最早期的回归性理论文献,是沙克写于1996年的《回归的现实意义及本来意义》。新归来诗人的出现不仅有其社会历史的背景与原因,更有其自然生命与普适文化的规律与动力。他在写于1996年的《回归的现实意义及本来意义》一文中概述到:
“从北回归线之间的阳光移动和草木枯荣的变化,看到自然生命的循环运动,看到回归的词典解释,回归带有后退的意思。后退对于物质和精神运动都是常规性的,健康的。……现实意义的回归旨在重现某一方面的历史,还历史以本来的面目。……捷克人米兰·昆德拉为什么要说‘我们怎么能去谴责那些转瞬即逝的事物呢?昭示洞察它们的太阳沉落了。人们只能凭借回首的依稀微光来解释一切。’我们理解这种‘回首的依稀微光’,如同理解自己‘回归的些微希望’。……家,家园,庄园,村庄,故乡,民族和祖国,这些饱含感情色彩的事物本体或象征,是在河流与粮食、劳动与抗争、苦难与幸福、蓝天白云下的放牛牧羊曲中凝华而成的,是在改造天地——自然与命运的铿锵声以及花前月下的柔情蜜意中交织而成的,最后化入民族生活的血脉。我心目中的祖国,是高尚民族与生命、自由、艺术和爱的综合体。我坚持认为,回归的本来意义是进行着的意义,过去进行、现在进行及将来进行的意义,也就是家、家园、庄园、村庄、故乡、民族和祖国的自然意义和深远意义。……人总是要回归的,这既是本能的文化与精神的寻根意识在起作用,又是生命的代谢运动使然。”(1996年沙克打印未版诗集《回故乡之路》跋文,1997年南京“台港澳暨海外华语文学研讨会”交流论文,收入沙克文艺评论理论集《心脏结构与文学艺术》,2008年中国文联出版社)
以上的理论话语呈现了对自然物回归和精神物回归的源头性探究。接着,《回归的现实意义及本来意义》拓宽深入下去,切进社会生活的文化现场。
“人类作为创造历史的唯一能量,在亚洲大陆创造了儒教文明,在美洲大陆创造了玛雅文化,在非洲大陆创造了阳光灿烂的钻石精神。古代文明的缔造者之一欧洲,还光荣地向世界传播了工业文明。那么在工业文明武装到了牙齿的今天,人类该回归何处?东西文化日益深广地相互交流、渗透,在生活方式上找到了人生的本来意义,那是我、我们时刻倾心着的生命、自由、艺术和爱,这便是人类的普遍目的和崇高使命。……回归并不只针对工业文明的负面,回归主要是对自然生命和生活的坚持,是时刻进行着的对人与精神的肯定和关怀。中国摆脱漫长的封建锁镣的形式,还只是本世纪上半叶的事情,进入真正的大工业文明的时间则更近(甚至还没有完全来到),假使说回归就是回到田园生活,那么这种‘回归’为时过早,这种‘回归’太不现实、太舞台化,不具有文化实质和价值。中国有的是僻远落后的乡村,既没有发展到需要回归的时候,也不是回归的美好所在。吵吵嚷嚷的‘返朴归真’,大多流于形式化,大多陷于狭隘、模仿。我的回归是世界观的完整化和生活手段的单纯化,以及对生命、自由、艺术和爱的永远追寻的过程。”
1990年代是社会生活从精英文化走向商业文化的转折期,工业文明建设趋向资本性的运作,此期写作的《回归的现实意义及本来意义》,试图发出警示,一些流于形式的陷于狭隘和模仿的回归模样,不具有任何实际内容和价值,从而把文化包括诗歌的回归从“务实的”现实意义引向源头的本来意义。落实到具体的文化人包括诗人及自己的身上,就得出了针对“后殖民主义生活”的真实立场和自我结论。
“离家园和心灵愈远,愈渴望回归;人们所具有的物质与工具愈多,愈渴望回归。人们渴望本来的轻松、自然和健美。一个配得上称作或自称为诗人、艺术家、文化人的人,一个追求美好生活的人,绝不会苟同所谓的后殖民主义精神,或显得麻木迟钝,或趋洋附利,向西方文明五体投地,敬奉如主,而应该坚持自己的存在姿态(生活方式),在东西方文化交融互益的时代大潮中,找到自己的融入点。要过自己的日子,说自己的话,把握自己的灵智和方向。 ……我的禀性和现实生活告诉我,回归是一种责无旁贷、无所归咎的飞翔,照亮生命和心灵的永恒运动……”(1996年沙克《回归的现实意义及本来意义》)
从现有的文献资料来看,沙克这篇结合自身写作经验与文本解剖的《回归的现实意义及本来意义》,或许是当代诗坛最早出现的关于诗性回归的专论,也可能是当代文化较早针对后殖民主义的回归泛论,对于新归来诗人无疑是一份源头性的身世来历文件。
时光流走20年到了2016年,沙克撰写7万5千字《百年新诗概论——兼新归来诗人总论》(2016年12月团结出版社出版《中国新归来诗人》十年诗典序论,载2017年地4期《读书文摘》),“在梳理百年中国新诗历史、界定新诗发展时段、评述新诗优秀文本、探究新诗内在规律的宏大构架中,完成了对百年中国新诗的全面概论,实为新视角、新观念下的新诗理论的宏篇巨制。在此概论的基础上,论者将具有40年历史的新归来诗人置入百年新诗的逻辑体系,继而对新归来诗人进行系统的论述。……(这篇论文)是新归来诗人群体存在的学理合法性所在,是《中国新归来诗人》十年诗典的强劲的理论支撑。更重要的是,《百年中国新诗概论——兼新归来诗人总论》为当代诗歌理论界提供了一份扎实厚重的诗歌研究案例,为中国新诗提供了一份重要的理论文献。”(橙子《回归人本和诗性——新归来诗人现象观察》,载2018年第1期《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
2017年11月上旬,由南京大学新诗研究所和中国新归来诗人联盟主办的“中国新归来诗人颁奖典礼暨研讨会”在江苏淮阴师范学院举行。主办单位组织由傅元峰、何言宏、蒋登科、李相银、施军、沙克(担任除特别记忆奖以外的评委)、谭五昌、汪政、雁西、臧棣、杨四平、徐敬亚、张清华、张德明组成的评委会,评选授予吉狄马加、叶延滨、鲁竹“中国新归来诗人特别荣誉奖”,授予沙克“中国新归来诗人特别记忆奖”,授予冰峰、柏常青、橙子、车前子、丛小桦、大仙、郭力家、郭建强、龚学明、洪烛、林浩珍、倮倮、李少君、林雪、默默、邱华栋、尚仲敏、雪迪、许德民、严力、义海、叶匡政、尹树义、周庆荣、周瑟瑟、周占林等26位当代著名诗人“中国新归来诗人代表诗人奖”。此外,评选授予海内外150位当代实力诗人“中国新归来诗人优秀诗人奖”,他们包括阿非、阿诺阿布、阿毛、阿樱、爱斐儿、冰花(美国)、白玛、柏铭久、包悦、冰果(美国)、曹谁、程维、陈广德、导夫、都市放牛、额鲁特·珊丹、冯光辉、樊子、芳竹(新西兰)、古岛、龚璇、郭豫章、韩庆成、韩文戈、花语、姜念光、匡文留、卢辉、陆健、李静民、鲁亢、梁粱、离默、龙青(台湾)、老铁、卢卫平、李浔、马启代、马萧萧、木子红、倪娜(德国)、南鸥、庞余亮、潘洗尘、祁国、曲光辉、阮克强(美国)、宋醉发、索菲(加拿大)、孙启放、孙思、三色堇、唐洪波、王爱红、韦宏山(英国)、吴少东、潇潇、秀实(香港)、小海、杨北城、一舟、张樯、宗小白、赵永红等。
2015年以来,文化媒体和大众媒体持续关注新归来诗人群体,使他们的影响力超出了诗歌界、文学界,得到几何级数的传播扩散,先是得到文学艺术类媒体作家网、中诗网、中国艺术家、诗歌中国、中国诗歌网、诗林、翠苑、现代青年等媒体的关注,到了2016年新华网、新浪网、人民网、搜狐网、凤凰网、光明网、新华报业等主流网站强势关注新归来诗人群体,2017年以来《吉林日报》、《扬子晚报》、《福建日报》、《深圳特区报》、《北京青年报》、《海口日报》、《福州日报》、《海峡都市报》、《西南都市报》等全国80多家主流纸媒,以及美国《国际日报》、《侨报》、《华盛顿新闻》、新加坡文协网、加拿大七天传媒、新西兰澳纽网等国外等20多家知名媒体,陆续聚焦报道的新归来诗人的作品和动态,发布有关的专题文章。海内外媒体关注传播的热潮,使新归来诗人从当代诗歌现象、文学现象升温向社会文化现象。
归来,新归来,回归人本和诗性,就是回归自我价值、生命激情和自然生活,这难道不是社会生活高度物质化、科技化的生存处境下最为普遍的大众愿望吗。“人总是要回归的,这既是本能的文化与精神的寻根意识在起作用,又是生命的代谢运动使然。……离家园和心灵愈远,愈渴望回归;人们所具有的物质与工具愈多,愈渴望回归。……过自己的日子,说自己的话,把握自己的灵智和方向。 ”中国新归来诗人联盟创建主持人沙克在21年前的这番理论陈述,或许在预示着今天甚或未来生活的精神走向。
著名诗人、中国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主任叶延滨积极评价新归来诗人群体,“他们作为个体各有艺术千秋,作为群体共怀历史抱负,他们用敏锐的触角感知未来的可能空间,用成熟的手段展现已知的生活经验,创作传播了大量的优良文本,在全国诗歌界、评论界得到越来越广泛的认知和认可。成员众多,构成丰富,遍及海内外的新归来诗人,归去来兮,积淀着、求索着、前行着,他们的多元风格、文本品质、群体影响力升腾于中国新诗的星空,必将成为中国新诗史的一个闪耀星座。”(叶延滨《新归来诗人将成为新诗史的闪耀星座》,2017年10月15日《扬子晚报》诗风周刊)
读一读沙克写于2011年1月的诗歌《我回来了》,或许能够解释新归来诗人是什么样的群体,或许能够探知新归来诗人为何从当代诗歌现象、文学现象,升温向社会文化现象的某些潜在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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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点走,再慢点,停下来
看看日子过去了多久
看看身上重了多少
看看周围造了多少美景
看看天上还有几只鹰在飞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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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水顺着人们的意思
损耗,占有,挤满,膨胀
哪还有存放心脏的空间
心脏早已丢失。未来也已经被透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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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下来,卸去身上的东西
再卸去脂肪和肉
我停下来,让自己皮包骨头
像鹞鹰那么轻身
回望,后退到原来的路口
捡起血色将尽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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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们将去其他星球之前
我回来了,找到心脏,放回体内
这个最微弱的生物曾经叫灵魂
进入我皮包骨头的里面
一间有泥土的房子里面
陪我慢慢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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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根时针上,我回来了
我喜爱地球的立足点
喜爱在这个点上写作诗歌
我回来了,我不反对什么
我朗诵自己的诗歌
给那些想要去其他星球的人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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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的目的十分明了
这里有本真的生态
有生命、自由、美和爱
我回来了,找回心脏
坚持自然生活,身心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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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这首诗明白晓畅,或许不是沙克充满意象隐喻的诗歌艺术中的代表性作品,却是为新归来诗人、为这个时代精心而作,它不仅代表了新归来诗人群体的共同价值取向,而且代言了当代人追求自然生活、渴望身心同行的共同诉求。归来吧,被高度的物质和科技捆绑的人们,回到自在而真实的生活状态;归来吧,被工商文明的运行速度和施压强度挤落在后面的灵魂,回到每一个体温尚存的身体。
(2017年11月20日)
团结出版社2016年12月版精装本《中国新归来诗人》十年诗典
收入近10年来海内外200多位归来诗人的600多首诗歌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