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海轶：我爱黑暗将临时瞬间的明亮

 

 
   蝴 蝶
 
蝴蝶，是另一种注解
证明暴风雨也有温柔的一面
在暴风雨的漩涡里
蝴蝶翩然飞翔
 
蝴蝶，当然是一个象征
在永恒的时间之旅里
眼见的爱和美是短暂的
夏天过后，一去不返
 
但一只蝴蝶向另一只蝴蝶
确实倾诉过哭泣过
即使没有根据，没有理由
甚至羞于启齿，但蝴蝶之爱存在
 
   礼 物
 
没有其他的花了
送玫瑰给你吧
你稍加留心，玫瑰的数目
代表着乱七八糟的心意
 
没有金银珠宝了
送闪电给你吧
一字长蛇，火树银花
你到底喜欢什么形状
 
没有甜言蜜语了
送匕首给你吧
不是每一把刀子都见血
闲时还可以用它削水果
 
没有香水花露水了
送暴风雨给你吧
今年中国南方的暴风雨
《暴风雨》中的暴风雨
 
   半圆的月亮
 
几十年了，我
还是一个陌生人
天上人间，我只认得你
半圆的月亮，半圆的宫殿
 
挂在高高的天上
这是将来要去的地方
但书上说：我们内部
也有半圆的月亮叫心脏
 
之前我并不知道
现在我在月光底下
仔细辨认，轻轻抚摸
就像人们说的“扪心自问”
 
“如果天路遥迢
如果将来无法把握
此刻，我能否把自己
预先埋伏在月亮与心脏之间”
 
   短尾巴鸟儿
 
如果我是哑巴，就会羡慕
一只短尾巴鸟儿。它整天鸣叫
虽然叫声并不好听，但足以
让另一只鸟儿明白
如果我是残疾，就会羡慕
一只短尾巴鸟儿。它整天飞翔
虽然飞得并不高，但轻而易举
能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
 
如果我是孤家寡人，就会羡慕
一只短尾巴鸟儿。它从不离开鸟群
下雪的时候，它专心觅食
其他的鸟儿为它在高处守望
 
我不是哑巴，也不是残废
我不是孤家寡人，但依然羡慕
一只短尾巴鸟儿。它不复杂
也不简单。我羡慕它不似人类
 
   鸽 子
 
过去有鸽子来的时候
我会打开窗户，把面包屑抛撒
 
自从媒体上流行禽流感
我就封住了窗户
 
现在有鸽子来的时候
我只是隔着玻璃看它
 
它浑身灰色，羽毛纷乱
还有两只略红的眼珠
 
我心里有鬼。我向它
致歉：“不是你，而是我”
 
话还没说完，鸽子
微微一怔，随即振翅飞离
 
   手 稿
 
我喜欢
手写的草稿
就好像喜欢步行着
到家乡以外的地方去
 
那是很久以前
我和弟弟长途跋涉
到了外地，成为异乡人
然后空着双手回家
 
步行到一个地方去
多少都会留下脚印
顺着脚印就能回家
回家总是重要的事情
 
每次我们都能回来
只是每次都空着双手
为了不是永远，我
在纸上不停地写下
 
我喜欢步行
是因为我不再步行
一是年龄的原因
一是交通的发达
 
就像我喜欢手写的
草稿，是因为我
现在再也不用手写了
如今我也离不开机器
 
 
   我爱的事物
 
我爱龙和蛇的踪迹
爱天上落下来的粟米
夜晚失眠。我坐在窗边倾听
暗夜里传来的鬼叫神哭
 
我爱石头上的图画
爱头上长角的立法者
我爱竹板上的道道刀痕
爱青铜器跳动的脉搏
 
我爱马长长的脸庞
爱它褐色眼珠犹如琥珀
我爱马，爱它宽大的臀部
以及奔跑时的颠簸颤动
 
我爱公交站遇见的豹子
它的斑点和肉体已经顺从
我爱它未被降服的意志
我爱棉花簇拥的锋芒
 
我爱胡子拉碴的邮差
爱他唱着歌从山上下来
我爱躲在树背后的孩子
爱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朋友
 
我爱杀手。爱他的沉默
爱他看远处时的漠然神态
我爱他一言不合就开枪的性格
爱他不杀人时衰老的样子
 
我爱梦露这个名字
爱火焰中间蓝色的核仁
爱星星，爱所有的闪烁
我爱黑暗将临时瞬间的明亮

原载于《青海湖》2019年9月青海诗人作品联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