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被冬天冻死（组诗）

《雨打归舟》
 
雨打归舟
归不去江南
归不去江南之小村看一泓小水
一万行都是悲泪
 
想你曾望望我就低头走的
一对愁字儿写成了妩媚
如今去临江去望触岸的回浪吧
我不是浪子，但已不能返舟
那么多行囊那么多怀想付不起船费
 
纵一苇之所如
远处的青山暗示辽阔
我不知正踏破何处的响水
 
也许明日就融入沧海
向风波上人语问此时的南北
也许今晚就折戟沉沙
若干年后由你来磨洗铁屑辨认往事
笑我是江鸥
离不开一岸樯桅
 
而悲哀遂重了
吃水线正大口吃水 
 
 
《江南草长》
 
江南草长
满湖汊满平畴满土坡里长呐
直长到我的心上来
 
你曾说于最生疼最血红处扎根的
是江南草
欲使你的记忆荒芜于蓬蒿
想象永远走不下一道石阶
 
而我要踏草去叩一扇柴门
找那间我们曾经对坐的残房
想一炉火怎样照亮了深冬的村夜
清茶也许早已干了
但白瓷壶里应该还有煮不开的世事兴衰
 
柴门不在
砖屑瓦砾间风吹草摆
似有你的浅笑滑倒于没趾的青苔
 
夜半风啸
谁家犬嘤嘤饮泣于废墟
绝不是那一夜的细雨
江南草又长出了一节悲哀 
 
 
《寒夜客来也无茶当酒了》
 
寒夜客来也无茶当酒了
即对酒又当歌与谁呢
 
等门前树摇落最后一片残夜
一扭头你就走吧
不须道别不须留一声珍重
愿有啼血鸟绕住你飞
 
我记住怎样遥远的港湾
不见新绿不见曙色不见远处浮岸
正点点渔火对愁而眠
夜半钟声客船不到
一叶双桅船划出了柴扉
 
如今你仍作不了无望的等待
不忍看一点帆影在清波里移回
那么你去吧
纵然你心中有一千条道路
我从此自弄孤舟插一根独桅
 
听你在窗前呼吸沉重
我已从案头读出了一程程山水 
 
 
《不见时你在我面前》
 
不见时你在我面前
相见时你是一个年代久远的传说
 
想牛背横笛
鹧鸪声里暮雨
湿脸一朵
眼前有二月的桃花掠过
 
从此夜色常读你的窗子
我知道你萌生的诗心
激情如一柱火
正欲燎
必烧穿这辽远的世俗国
 
桃花零落一头华发开早
你正潜心为儿女操劳
面对曾知己没有话说
看得清你寻寻觅觅一对怅然眼
我不敢告诉你丢失的什么
 
应该让分离成一把钥匙
常打开记忆的锁 
 
 
《七月的塘边走过》
 
七月的塘边走过
柳不可折
指一朵莲蓬送你
 
送你去升帆去操桨去满波浪的远方
手不须挥目光也不须飞扬
我只候一夜的潮声来
欸乃一声山水不绿
以闲橹报告我海的消息
 
前方何处
何处有避风港有好风景何处正台风季
 
既然不曾有过一刻的安闲
又何必担心于几程风雨
不望桃花汛不望三月
乌篷船的炊烟飘着你的归期
 
我的心已成宽广的水域
等你在远方培植出修长的相思树
回来看我在额头上刻诗句 
 
 
《有信自远方叠来》
 
有信自远方叠来
叠出一程风雪
言语也被覆于黑色的尘土
 
我曾是害着深深的怀念病
怕你在异地心也异了
使血性冻滞于雪国的冰谷
 
如今我知道你常常踏了那片黑土地
打着有力的手势与众人说话
穿了厚厚的皮大衣很快地走路
然后一壶高粱液把你染成一株红高粱
夜里有灵感来敲你不眠的窗子
你说你要写一部关于北方的书
 
坐在怀想的日子上
读信成一种幸福
 
让我把你幻想成一棵高大的北方树 
 
 
《小城月凉》
 
小城月凉
你又为我制寒衣
 
晓来看窗外霜花如蝶
担心我那些思想怕冷么
何须动刀尺，心不需要装饰
走过那么多季节没有寒意
 
你说日月是两片悬起来的薄冰
我找不到不相信的根据
但街上流行些什么款式呢
听一听叫卖的巷子
想得到南来北往的启示
不知道那一种色调适合自己
 
做一件灰蒙蒙的风衣
然后把领子拉过耳际
以为把世界藏在外面了
却被世界藏起来了
 
让秋声自响如雨吧
我不需要秋衣你也做不成秋衣
一种观点正离家远戍
在空旷的大漠里长成了太自由的形体
 
 
《只能从窗口看世界》
 
只能从窗口看世界
便隔断了很多历史
 
速描者可以断章取义
但我要连接起那件割断的红衬衣
写一首回文诗
 
坐了轮子走很有节奏
有人前进有人后退
各种各样的想法塞满了车厢子
 
空气不好
你的惦念越来越小
一拐弯就不见了
 
红旗子
现在是第几个站口了
去数香烟头（邻座不抽烟）
名字都熄灭在烟灰缸里（快盖住往事）
 
再过一站就到家吗
想你在雪地里望长烟
你是我的站牌
 
 
《去翻墙上那本月历》
 
去翻墙上那本月历
你会觉得一张比一张凉了
 
江南人没有使用暖气的习惯
江南雪便有不可阻挡的精神
在山水与人物之间
寒冷如书简
寄到案头，不忘记任何一个地名
 
几点寒鸦
几行霜树
几处烟村
那场雪还记得我的门牌
而我是植树节
 
听门外有徘徊于雪地的足音
往事正与寒季结伴而来
不敢举命运的手指敲门
愿今夜雪封住所有的道路
失去某一种记忆并非不幸
 
一种雪意开始蔓延
你不要再说些冷冷的话
让我的目光已经结冰
 
 
《留下一首诗》
 
留下一首诗
我没有走远
你的目光是一道冰冷的锁链
 
无心品评一个季节的风度
我们约定了启程的时间
当窗外摇起雪枝
一句话被冬天冻死
每一个细小的举动都变成书简
 
今夜雪是分外重了
北风如一把扫帚
寒冷都扫到我的心中来
回头看你在那里充满雪意
想你就是一场大雪
 
遂感到有冰峰齐天
雪雾锁住了风景线
我没有一对雪橇
心已冰冻成一枚陈年的橄榄
 
堆雪人的童年早已融化了
今夜我是一座雪人
当整个胸臆都塞满冬天
始知道什么叫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