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振桦：《而立之年的肖像画》(外5首)

三十岁的男人
应该是什么样子

那一年
一个从来没有变过的人
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的思维和行为变得有些僵化了
有相对固定的圈子
相对固定的爱好
甚至连喜欢的酒的牌子
都相对固定了
他说
人生越活越窄
品味如同音乐
一旦上了层次
就再也下不来了

他应该很慎重的选择并对待自己周围的人
如果有兄弟
可以两肋插刀
如果有敌人
懂得欣赏其长处
如果有孩子
要给他爱和尊严
如果有情人
请待她象最初那样好

他只想与人为善
但很难让大家都满意
为了证明他还是个社会动物
他变得事故
但抵触圆滑
他想努力做到
不入是非之地
不近是非之人
不说是非之话
他甚至有些倦意了
总想弄清退隐和笑傲之间的关联
但他知道
有人的地方
就是江湖

他陪领导散步
不会露出谄媚的神色
与乞丐交谈
始终保持谦恭的姿态
一种所谓气质的东西
开始从他身上缓慢的散发
并影响身边的人
就像他懂得喝上等的威士忌
只加冰块
然后让掌心的温度穿透杯底
从容的控制着芬芳的速度
让生命里不能沉淀的东西
都任其挥发
越是缓慢
越是醉人

他已经分得清
小伎俩和大智慧
他也知道子曰过
何谓礼
何谓权
何谓德不孤必有邻
因此灵机一动的小聪明
常让他在事后
感到丝丝羞愧
他遇到大事应该冷静且果断
小事则偶尔装装糊涂
他经常用微笑来代替冰冷的社交辞令
宁可选择沉默也尽量少说言不由衷的话
他冲动的时候越来越少
情绪犹如瀑布飞落后的万丈深潭
他凝视远方
陷入思考的时候越来越多
那真的不是在装酷

他应该有成体系的价值观
不管是春风得意
还是潦倒落魄
至少都不再慌张
让他变得从容的
是自知之明
他就像一张钢丝织成的网
不会攻击
尽量包容
柔软却坚韧
不可摧毁

如果他的眸子开始混浊
是因为尝过的苦乐已不算少
他在挣扎着保持悲悯和纯真
好过终其一生噩噩昏昏
是因为他明白
麻木之后
就是腐烂

他终于知道
人生同时拥有高度和深度
确实困难
但并非完全不可企及
阅历和思考
始终是成熟的必要条件
与年龄
其实毫无关系

他终于知道
纵然不出意外
人生也不到两万天了
不少
但也不太多
要对生命有所交待
悲欢离合
总有不变的结局

他终于知道
顶天立地的立字到底该怎么写了
于是
他点了根烟
背过身去
在漫天风沙中伫立
像一座山
心中
却荡漾着涟漪

两岸的众生

交瘁的花
游弋在正邪两岸
头顶悬着萤虫
印着她们的脸庞
望着彼岸
踩着各自背影
缓缓倒退
烟视媚行
从混沌而来
往寂寞里去
路人远见了
有的说瑰姿艳逸
有的说魑魅魍魉

永不复醒的梦
化作莲花
漾在河中打圈
里面坐着一只猫
躬身为问号
伸长了爪子
逗着水里
游来游去的答案
三千沙粒
苦苦互寻
路人远见了
有的说
应于千万灵魂中
寻觅最遥远的那一个
有的说
应于千万肉体中
放弃最亲近的那一个

远山上
洒墨成香
氤氲浩荡
松柏又化春泥
里面始终有人
层层叠叠的酒杯里
握牌的权贵老拆桥
过河的卒子总傻笑
锦绣繁华落尽
木鱼笑而不语
中蛊的灵魂
思索着轮回
傻站着不跳舞
说因为没有篝火
路人远见了
长吁短叹
既然仅能一世为人
谁又只愿做芸芸众生

河流的尽头
有一个湖
残月背后
是陨落星辰的点点微浪
湖心渐冻时
有红色旗袍立在冰面
水平望去
是个十字
等到枯骨成沙
高跟鞋狠心一跺
就变成一字了

双城记（外滩&同里）

静静地，
她在削梨。
咬紧牙，
试图专心全意。
猛然，
眉角流下半缕墨色的往昔，
撕裂凝琼点绛，
坏了金色旗袍一袭。

“ 让我去罢，
只此一见，
从此不念。”
“你若见了她，
就必定不会回来了”。
刹时，
烛影摇曳，
杯盏领舞，
心也在动。
火里，
有风声。

于是，
我弹去指尖最后一个筹码，
作别纸醉金迷，
乘着酒意，
泛了乌蓬，
前去寻你。
十里洋场，
化作身后，
倾盆大雨。

我从未妄猜过你的容貌，
因为我明白，
我所将见到的你，
必定就是我心中的你。
但我曾无数次幻想，
会在何情何景与你相遇？
临月抚琴？
梅潭织锦？
竹林小憩？
浣沙洗衣？

终于，
百转千回处，
水影斑驳中，
很多东西在人们以为的永恒里，
变了。
很多曾經不被注意的人事景致，
却在岁月中，
难以磨灭。
你的面庞，
越见清晰。

你就这般静静绽放，
不愠，
不喜，
不争妍。
一豆幽烛，
一杯陈酿，
一曲评弹，
一段惊梦。
你就像一颗琥珀，
珍藏千年灵气。
传世之美，
秀外慧中。
如莲于池，
卓然独立。

但风华绝代，
终将颓去，
徒留传说，
为价值印记。

只是，
此刻的我，
竟无言以对昨日的你。
我若开口，
你可开心？
我若无语，
你可安心？

而今我无念无求，
竟欲语还休。
只为你徘徊尘世，
一笑忘忧。

礼物

——献给妻子相识十五周年纪念

很久以前
我老逗你说
“今天喜欢你
明天看情况”
这一看
就是十五年
因为情况的确很复杂
所以我俩一起
看了油盐柴米
看了清贫华丽
看了悲欢合离
看了生死相依

一晃神
已半生
被包围的棋和感情
出了格的字和人生
爱恨得失
一笑奈何
总有些话诚恐诚惶
总有些人百孔千疮
总有些事风清月朗
却没有一种关系
永远固若金汤

你带我闻了人间烟火
我回头忘却意兴阑珊
谁能说清
理解的尊重与痴迷的迁就
哪个更珍贵
谁能说清
诱惑变束缚与壮志化尘土
哪种更可悲
但只有你
放手让我去追逐诗和远方
也只有你
无奈却包容我
永远沉醉于孤独中的灵魂

心有千石
每句半升
情深一寸
胜负已分
我明白
尘世间所有的风雨霜雪
终将飘落到
我们的发梢

当有粥可温
当人立黄昏
当我们
旅行世间看尽风光
兑现承诺
保鲜了当年的对方
当岁月
变成脱不掉的衣裳
我的爱
就是你
最好的妆

惊蛰的花

一直以为，
惊蛰的惊，
得了惊梦的神髓，
用得颇为考究。
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
幡然醒悟，
已是来生。

春惊了虫，
虫惊了花，
花惊了人，
人惊了情。

争先恐后，
唯恐晚一分，
依依不舍，
哪怕多一秒。
身体开始凋萎，
灵魂还未懂事，
只愿绚烂，
不昧因果。
恍惚如此，
便是梦。
任性如此，
便是春。

喜，
莫不过闻开花声，
悲，
莫不过见落花雨。
何必理会，
每条来路，
都是归途。

看着画里的，
想着戏里的，
那些
月忍的话，
云遮的疤，
风牵的线，
酒失的眠。
只叹
万千愁绪，
视若不见，
一丝长缘，
终结成茧。

厨子的情怀

经历过后
人和事
有些往好的方向
有些往坏的方向
有些失去了方向

于是
我宽恕了风月
安神于竹山溪畔小轩中
开个小店
白天耐心的做饭
给爱的人吃
给恨的人吃
给匆忙的陌路人吃
晚上认真的唱歌
给珍贵的人听
给轻视的人听
给浮沉的江湖听

一转眼
五十年
同一个菜的味道
一丝不变
比变更难
同一首歌的感觉
一丝不变
比变更难

记得告别那天
青山有霞独自臭美
无尽妩媚
挑逗凡尘
但你的美
最后一次
因为我的赞美而更美

记得告别那天
竹林垂泪为我添酒
你婆娑起舞间
动是戏里人
静为画中仙
倒也让人心碎

今夜
管他喜色
还是怨念
但求一杯
莫问前程
今夜
我的泪是点点星光
终将汇入璀璨的天河
既终有一别
且尽欢而散

　　PS:不知道是因为年纪越大，还是因为当了厨子，就像舌尖上的中国里描述的，餐饮人对四季的更迭和万物的兴衰会更加敏感。慢慢的，逐渐对花开的呢喃，叶子的脉搏，溪石的缠绵，风竹的琴瑟都有了一些感知。也许主观世界成长了，客观世界才会更丰富。原来它们一直都在，乐呵呵看着我，醉梦半生，五蕴未开。

作者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