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10首）

夜
 
翡翠塔顶的角铃，叮铃乱响了一整夜
小师傅闭着眼，依然能听见麦垛里翻滚的喘息
或是少女的歌声，盗墓人的窃笑，毒蛇穿过树林
 
晨钟响起，老师傅喟然而去
小师傅立于塔前，开始流泪直到天黑
 
这一夜，他听到麦子生长的声音

 
雪落
 
广仁寺的檐角挑起一点残墨
红泥与烟，壶里煮着沸腾的禅音
 
红墙与红妆，仅隔着一条飘雪的深巷
画里的留白融开来。它们
有的落在地上，有的覆于衣袂，有的随风轻舞
 
某一刻，老僧人耳廊轻颤
一片苍茫，长安城再不闻钟声

 
一名保洁员
 
一把竹枝轻叩沉睡的瓦片。或是
一弯缺月撕咬风中的长影，晨与昏
一件橘色马甲擦亮每一盏街灯，从西华门到朱雀街
一身疲惫亦如晚霞的洪水， 涨落
 
沙，沙沙，沙沙沙
一缕阳光跟着胶底鞋的余音，打开城门

 
春草贴
 
顶一把伞，在黑暗中走了很长时间
参天的梦就揣在左边衣兜，隔着厚厚的壳。曾经
被无数次取出，丢弃，又拾起，擦拭
直到簇拥着，看见了光
 
开始磨一把剑。就着大块的冰凌，干冷的风
就着河床的砂砾与铁丝网，几具鱼的骨架
试着击退铁甲虫的一次次挑衅，将他们挑起
挂于某个路口
直到听到一声春天的雷，又一次举起锋利的刃
迎上去……
 
地火，总能训练出合格的殉道者

 
雨季产生的事物
 
当他老了。才明白雨季与眼泪的区别
盐分、色温、湿度与饱和感，或是喜乐与哀愁的回溯
一只风湿的老腿，一粒攀爬在清晨的蜗牛
毋庸置疑，熟悉的声音会从不同的方向闯入耳朵
 
他会看见远处起伏的纹，如同不曾翻越过的某道山崖
一把雨伞沿着向日葵的痕迹，迎接每一次颤栗
天空不过是一副棋盘，任白与黑消长
让人艳羡的，仅是一群死而复生的水珠
 
他会仰起头，看着一个个精灵
攀爬额上的沟壑，在水泥地上跳跃的绝望
或是跟着瞬时的霓虹，伸出十指
“给我半只烟，一杯威士忌，或是一根午夜的弦”

 
木刻师
 
一
 
骨头里面，春风不住颤栗
捉刀的指头未动，一把刀已漫过血管
掀起一道巨浪，三条木船，与一座喷火的雪山
 
枯坐水边的人，闭上眼
从一簇浪花的清冽，窥见一场浮世的梦
木屑落下，纷纷扬扬
一幅画满怀憧憬，从底片中启程
 
二

不记得昨日菜价，老妻忌日，孩子喜欢的那个玩具
不记得雨天带的伞，车棚里孤零的自行车
或是开会发言，下一句的词
 
只记得一根睫毛的方向，向上或是向下
一把刻刀旋转的0.1毫。最能表达
一个《病者》，绝望
与彷徨

 
旁观者
 
镜头是罪，眼睛是原罪
在狭窄的地下室，老鼠只是相安无事的邻居
子弹，炮弹，或是导弹，看所有的利器在天空飞翔
一把火焚过坚硬的钢筋水泥。徒留
裹着灵魂的灰烬漫天飞舞
 
悲悯是多余的情绪。诗人忘记了格式与技巧
或是又打开一罐过期的鲮鱼罐头
和着硝烟与腐尸的气息，用力地吞咽
 
他看见了死亡的若干种方式
而活着。是一个旁观者最深的渴望

 
与萨拉曼卡的告别
 
还没有走近她，冬天斜照的太阳就拉出了格栅
萨拉曼卡与我隔着一条黑白丝带，依然是那么平静
 
更多的时间，我们在凌晨的某个窗口见面
或是深夜，萨拉曼卡的肚子里面装满人间烟火
 
在白天，我奔忙于隔着七条大街和一条河渠的地方
河对岸的寒冷扑面而来。这些她都知道
 
我无法阻止一场雪。那是天上的盛宴
萨拉曼卡穿上白色的嫁衣，慢慢消失不见

 
书中
 
兰若寺不闻禅音，栊翠庵的残雪亦未褪尽
寒夜，枯萎了一支执拗的笔
 
离人还在断桥处恸哭，嚣张的马车狂奔街头
就此搁下或是打开。书里
再不是人间
 
凌晨，扫花人推门而归
桃花落于书上，似有新墨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