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诗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 首页 > 中国诗人 > 陈惠芳

巴渝辞

2025-06-22 作者:陈惠芳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陈惠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新乡土诗派“三驾马车”之一。

嘉陵江
 
从秦岭出发的时候,
嘉陵江不知道自己叫嘉陵江。
积攒了那么一点点水,那么一点点盘缠,就出发了。
自上而下,趁势而下,
也不管路途的消费与消失。
一走就走了千余公里,
一走就不能回头。
 
混沌初开。
所有的事物都是无名之辈。
这么一条无名河,以水开路,闯出了名声。
嘉陵江!多么响亮而诗意的名字。
是走了嘉陵谷,还是走了嘉陵道,
嘉陵江没有时间去考证。
流经陕、甘、川、渝,
摆出一副风雨兼程的样子,
却舒缓地哺育了亿万子民。
 
川渝一家,乐章合奏,
嘉陵江也就分成了上、中、下。
流了那么久,流了那么远,
流到了重庆朝天门,
嘉陵江想起自己还有一个笔名:渝水。
不是走累了,才扑入了长江的怀抱。
那是大手笔遇见了大手笔,
血脉连通了血脉。
 

解放碑
 
不管是高是矮,
不管是木是石,
都是血肉浇筑的脊梁。
 
雾都多雾,陪都不陪。
多少人劫后余生,多少人额手称庆。
多少人伫立,多少人仰望。
解放了的时光,解放了的和平,
仿佛上空还有一阵阵警报声。
 
这是重庆的主心骨。
竖立,是不倒的民心。
 

洪崖洞
 
两江交汇,把酒言欢,
长江、嘉陵江挽手远去,
把十分之一的涛声留给洪崖洞。
 
洪崖洞就是长沙版的黄兴路步行街。
沿江的吊脚楼,也就是沱江的凤凰。
远远近近的风情,由近及远,由远及近,
近的是故乡,远的是异乡。
巴渝,楚湘,辣带上的汉子与妹子,
风风火火,点燃了大半个中国。
 
巴山夜雨,不止是李商隐的听觉。
今日的巴渝,白天有晴,夜晚有雨。
这淅淅沥沥的雨声,早于晚唐。
 

磁器口
 
至沙坪坝,一观千年。
盛产青铜器的中国,也盛产易碎的瓷器。
通往嘉陵江水陆码头的石板路,是不是这一条?
雁过无痕,我无迹。
瓷,磁。瓷器口,磁器口。
口音好重,好亲切。
 
商铺林立,人声鼎沸。
街头有动弹不了的塑像,有行为艺术。
那人也古色古香。
麻辣的滋味拂于脸面,止于舌尖。
我选择一处茶馆坐下,
一杯绿茶,像往昔一样沉浮。
 
忽见一棵数百年古树,
维系了无数的红布条。
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还枝繁叶茂。
裸露在外面的根,至少有一吨。
深埋在黑暗中的根,不知还有多重。
 

朝天门
 
大道朝天,大江也朝天。
人朝天,一个晒生,一个晒死。
 
朝天门,朝天之门。
差一点忘了,这是封疆大吏迎接皇帝圣旨的地方,
山呼万岁,令江水倒流。
差一点忘了,这是还有“零公里”标志。
山穷水尽,也可以从零开始。
 
唯有初夏仲秋,碧绿的嘉陵江与褐黄色的长江撞击,
天然的调色板,形成“夹马水”,
其势如野马分鬃。
我从空中来,我只是飞溅在江面上的一滴水。
 

渣滓洞
 
我真的不知道,
渣滓洞曾是一个小煤窑,渣多煤少。
那些苦命的窑工,是怎样的暗无天日。
 
我的泪眼,从课本中,从小说中,从影视片中,移动。
曙光照不到渣滓洞。
曙光照不到江姐的身上。
数百人倒在血泊之中,像数百根树木倒下。
 
我深信,渣滓洞还是一个小煤窑。
那些倒下的树木,已深埋,化成红煤,
无烟。一挖掘,就是冲天的火光。
 

白公馆
 
这里也叫“香山别墅”。不是错觉。
只是四川军阀白驹的名字非常陌生。
从渣滓洞到白公馆,不远,
却步履艰难。
这片地方,叫歌乐山。
我的心中却是悲声四起。
 
一路上,我挂念的是小萝卜头。
这个叫宋振中的可怜的孩子,
这个大头细身子、面黄肌瘦的孩子,
这个游走在监狱中的年龄最小的烈士,
在松林坡,休止了八岁的年轮。
 
至死,两只小手死死地握着一小截铅笔。
插笔成木,枯木没有逢春。
人世间有多少字没有写,有多少画没有画,
有多少梦没有成真。
一小截铅笔,更像一根小型铁棒,
凿中了多少人的脊梁!
 

歌乐山
 
翻开《红岩》,看到歌乐山的一面。
翻开传说,看到歌乐山的另一面。
众人皆知大禹治水。
“大禹会诸侯于涂山,召众宾歌乐于此。”
歌乐山也就有了歌舞升平的由来。
 
歌乐山有山、有水、有林、有泉、有洞、有云、有雾,
更有血有肉,有血腥,有刀光剑影。
重庆的“肺叶”之上,渣滓洞、白公馆像两块取不出的弹片。
铁打的江山,流水的民。
 

李子坝
 
渝中。轻轨穿楼。
这一站,站得潇洒,站成了网红。
 
列车来了,正如徐志摩的《再别康桥》: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这一处商住楼,坦然地让出6楼、7楼、8楼,
让路。
没有撕心裂肺的感觉。
小时候信手甩出的瓦片,
轻盈地擦过了水面。
 
2023年4月27日

原载《散文诗》(人文综合)2025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