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田，瞥见前世（组诗）

 
晨起
 
白头翁成双出对，在我面前
接吻交颈，整个湖面是他们的家园
 
他们在枝头私语，在风中摇曳的栅栏上
纠正小鸟的捕食技能
晨曦给隐居的简舍镀上一层佛光
 
这一汪水潭清澈如昨日之镜
熟悉的气息拂过衣襟——
鱼儿偶尔在水面写下动词
天上白云，眼前的孤舟与帆影
还有这斜身慰问的芦苇
静谧，澄明，多么自然的秘境
 
我偶然来此，如一只
低飞的蜻蜓，翅尖轻颤
在万千涟漪间——徘徊，竟不知晓
何处悬停 
 
 
辨认 
 
再次看见炊烟从农舍斜出
已用尽了数十年。它向云端的祖先禀明
山坳未熄的呼吸，与我仓促的归来
 
几位老人缩成树根，蹲在墙角不言语
任凭麻雀搬运山外的消息
山涧旁，老妇弓背刷洗破衣
像在刷洗我顽劣的过往
他们的眼神像辨认误入山风的鸦群
掠过我们——这群操着异域语调的诗人
 
黄土夯成的土房漏风漏雨
成堆的蚊子会不会啃咬我的记忆？
田埂上，打农药的人像极了少年的我
时间在他爬满汗粒的裸背上淌滞
我却叫不出那些庄稼的土名
 
此刻，阳光像庄严的判官
再一次将光芒巡视万物
青山叠成屏风，将我的墨镜
遮掩。新鲜的几堆牛粪散落在沙砾间
我小心绕行，迂回。背影拖着孤寂的字迹
 
 
在花田，瞥见前世
 
数百只蝴蝶以死亡之舞姿
领我进入前世——
 
是花草们争宠的宫殿，也是羊驼
白天鹅和野鹿们圈养的皇家林苑
 
我红色的官袍缀满风尘
看见那么多的牛车
一车车把花朵往集中营里赶
 
此刻，广场的喷泉在人间燃烧
一场又一场的烟火悲喜
丘陵起伏，如低缓的弥撒曲
如我流放的圣赫勒拿岛
 
穿过那些黑暗的日子
我瞧见自己苍老的心
正被撕裂成无数片带血的花瓣
 
我深爱着，亦深痛着这江南——
矮马鬃毛下那忧郁的眼神
穿过一排排樱花林，走下马车的陈妃
是莫奈桥头你留给我最后的背影
 
 
三访田庐
 
如古窑里必须回炉的瓷器
每一次到访田庐，都是一次
诗学的重新淬炼，是一次
乡情的釉彩叠加。而窑变，尚在烈焰的肺腑中翻滚
 
那么多诗人慕名而来。田庐听雨
古祠堂聊王维、孟浩然、陶渊明
而鸡舍、牛羊猪圈已改为
整齐清丽的石板路
这些原住民已不知所踪，唯有
挂在土墙上的农具，作为装饰品
和零星犬吠、蛙鸣一道幸存
 
需要几千年的轮回，才能
打造出这崭新的结庐而居
屋檐下，我听到暮雨捶打的诗歌
 
——那些分行的、灼热的鼓点，正敲响
这古村落窑变的黎明
 
 
谒潘漠华纪念馆
 
从武义小山村这旧屋子出来
你的忧愁就粘贴进了我的忧愁
 
西湖畔吟诗的少年郎
街头振臂的革命者
——黑白照片在墙上，忍不住欲跳下来
挽起我的左手，去原野，去沙漠，去监狱
一起计算长命锁与镣铐搏击的心跳
一起模糊地受了，野花铁笼外的离愁
 
而电子屏里诗人们的朗诵还在追问——
四次入狱，多么年轻的生命
滚烫的辣椒水，能够将一位宣平硬汉
热血浇成铁锈吗
 
穿过痛苦，爱着人间
——那些不屈的呐喊，今天
依然指引你我的脚步。天空白云舒卷
一如你清澈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