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饰现实的缺口（组诗）

 
碎瓷片
 
它躺在路边，嵌在进退两难的
命运里，光芒含混
修饰着现实的缺口
 
圆满的审美价值里，缺席的部分
总是最重要的
它为这个时代越来越精致的瓶颈而
窒息，不得不独自承担了
整座炉窑诘问的火焰
 
但它不是孤单的一片，它与周围的
色彩、灰尘、声音和光影，融成了一个整体
它那僵硬的边缘，只是告诉我们
世间延伸着意味深长的裂痕
 
 
油画
 
背负线条和色彩的事物
在这一刻，终于依靠一支画笔
稳住了动荡的身体
 
一张布纹整洁的宁静——时间
在方形的边框里
向深处延伸，使得
那些紧张的生命，得以从容清点
身体里的磷火
 
把自己独立出来，进入
整理后的秩序
它们与那支画笔后面的心灵
持久对话与对峙，把无尽的迟疑、纠结
折射成新的亮光和阴影
 
但它们也对自己产生怀疑
似是而非的身份
被一再修改、涂抹，隐匿下了
波澜壮阔的真相
 
 
遗址
 
倒塌的
是那些猛烈的风雨
 
历史依然安坐
只是掖起了土夯的影子
 
一封捎往未来的书信
草木年年推敲不定
 
有人从肉身出发，即将抵达
灵魂的地址
 
 
石像
 
用一块粗纤维的沉默打磨，用它缺失的
一粒砂打磨，矛盾的
 
不再发育也不再衰老的身体，对现实的
无能为力
 
那些错综交织的目光，折了翅膀
又起身的风，永远抵达不到它内心的里程
 
骨骼的结构松动了，被隐忍重新收紧
思想的光，始终在擦拭生命的锐角
 
一次次站回基座的边界里，扩大着
如此狭窄的愿望：劳累的手臂靠向一个质询者的肩膀
 
没有正面和背面，它甚至从来没有
被完成
 
 
 
光影
 
我看到了：你看到的
我
 
每个眼底，都是一个
深邃的瞬间
 
芜杂的现实在那里被解析成细微的时间
而时间的真相又在哪里现身
 
不同的存在，不同的映照之间
生活创造了另外的生活
 
那些光运动着：切换出作用于我触觉的事物
和意念里拱立出来的东西，以及
 
它们的缺陷
相互抵消了的力量
 
这世界永远是不完整的
需要用细碎的边缘，连接起来
 
那么多的影子，打造着
光
 
 
废木船之梦
  
只有从结实、稳固的缝隙
才能漏到沙子上
再从沙子，漏进
沙子
 
只有在枯萎里醒来的缝隙，连接着
更远的时光，只有那
缝隙里的缝隙，才有着更为辽阔的
海岸
 
只有在寂寞里开放的缝隙
珍藏着最忠实的浪花，只有
一意孤行的灵魂，才牵引着
最决绝的力量
 
——沙滩上，一条被困在缝隙里的木船
正拉紧摇晃的风声，再次驶入
向前倾斜的梦境
 
那些远去的浪潮中，无数散碎了的
嗓音，冰凉，战栗，粗糙的咸
最后
 
都将交还给那缝隙里
狭长的虚无
 
 
古陶罐
 
它一半盛满月光
一半，怀着时间的回响
 
它先是寻找生命渴望的
后来寻找，生命遗弃的
 
含蓄的口型
语言在那只手心，永远不会被说出
 
从它身上，我找到了
与自己生命平行的光，但弯曲回旋着
 
一个人，一群人的来历，掉落土屑的空洞
终于抵达了具体
 
肯定地说，我们终将回到它的火焰里
试探世界哑暗的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