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避瘟自绘图(外6首)
2020-08-09 作者:龚学敏 | 来源:诗家名典 | 阅读: 次
龚学敏,1987年开始发表诗作。已出版诗集《九寨蓝》《紫禁城》《纸葵》等。《星星》诗刊主编,四川省作协副主席。
山坡上的白色羊子,一天天地被我数成药片
用来医病,它们吞噬的春天
是我不配有的病根。
花期被隔离,我枉费的不仅是阳光,钟声
喝药的水,还有众人施予的善良
唯有那些永不绽放的花朵,朝着暗处的方向
默哀。
指责自己,包括我的体弱,胆怯,卑微
大地苍茫,如我这般的病秧何其多啊。
雪花被我熬成春雨
电视里的人已是几个轮回,那些不死的灾难
从未远去,是我怀中抛不出去的石头。
一面墙的旧书,写尽的是过去的冬之末路
那些前景,草的,树的,包括荆棘的前景
依旧无人描述。
自古以来,我一直在岸上讨好蝙蝠的佩件
不湿脚,不对树枝妄言
可摸玉的手指,终是养肥瘟疫的一粒小米
我不怪他人。
白鳍豚
和天空脆弱的壳轻轻一吻,率先成为
坠落的时间中
一粒冰一样圆润的白水。
要么引领整条大河成为冰,把白色
嵌在终将干涸的大地上
作化石状的念想。
要么被铺天盖地的水,融化回水
只是不能再白。
时间就此断裂
如同鱼停止划动的左鳍,见证
已经筑好纪念馆的,汉字雕出的右鳍。
干涸的树枝上悬挂着枯萎状开过的水珠
冰的形式主义,衰退在水的画布上。
手术台上不锈钢针头样的光洁
被汽艇驱赶得销声匿迹。
扬子江像一条失去引领的老式麻线
找不到大地的伤口。
邮票拯救过的名词,被绿皮卡车
拖进一个年代模糊的读书声中
童年清澈,信封们却纷纷凋零
盖有邮戳的新水
被年迈的水一次次地清洗。
那粒冰已经无水敢洗了
所有的水都在见证,最后都成为一本书
厚厚的证据。
斑马
草原再辽阔,也要给自己的心安上栏杆
在非洲的辞典里吃草
海风像透明的篦子,让草
比别处单纯
让身上的标语,成为草原的封面。
在自己的内心狂奔。收敛的水
把素食主义的黎明洗成童话
天地平铺,一页纸可以号令所有的
安静。
提醒所有的城市用街道的食管噬草。
城市不停地繁衍
不停地给自己设置禁欲的栏杆。
童话被沥青的印刷费廉价成免费的
流量。
不得睡眠,不得哄骗未成年的黑白
不得口口相传,用空气的喇叭。
草原越来越小。直到成为铺在大地的
城市的皮上
一颗叫做动物园的钉子。
钉子内部的栏杆,用来阻拦草流出
的血。
断虹桥:以及十八位名字叫做槐的诗人
是一段虹吗。与鸿有关的故事被金色的手
指,静止在行云的空中。
是一律细腰的女人,和用银子的丝线把嗓
子一遍遍捆细的
男人。偶尔,天降大雨,天降
一些清新的事物,连同栏杆上歇息的狮子
们相互凝视
的神情。神一样的情,就是被说话的雨滴
淋断了的虹吗。
是一段虹。鸿在清瘦的案上写字的时候,
她们汉白的丝绸
把几许抒情的典雅植在了羽上。
十八位名字叫做槐的诗人。十八位阅尽了
风花雪月后
被雨中的手指,点石成金,
名字依然叫槐的诗人,成了虹
长在线装的书中斜卧的风月。那些被吟成
诗句的树叶
那些被鸿的目光浸透后,学会了飞翔的树
叶,
被诗人们清瘦的毫,朝夕倜傥,
成为可以断魂的剑鞘和空洞的雨丝,把槐
飞走的名字系在了桥上。
让虹温暖起来的,还有夜深处次第开放的
宫灯,从长袖中
溢出来的柔。
枕槐而眠。一座生活在槐断魂的诗意中,
用红绸飞翔
的桥,正在滴落身上唯一的白。
金钱豹
1970年代初,县供销社收购站的墙上一直挂着一张从农民手里收购来的金钱豹皮。
———题记
来吧,
前世的霰弹被我开成了满身的花朵。
铁在风中疾行,村庄腐朽的气息
用铁的速度弥漫。
把黎明与黄昏缝在一起,
人类成为间隙,成为我遗产中的动词。
我把铁种在地上,发芽,生长,
村庄在树荫中苍白,被我原谅。
我把铁攥在皮毛的拳中奔跑,
奔跑的距离,决定铁的长度,
我越快,铁就越慢,
村庄留给自己腐朽的时间就越长。
我用铁奔跑的速度制成的线钓鱼,
森林的餐桌被天空的白布裹胁,
饥饿的鸟鸣,
成为村庄飞翔的饵,
来吧,
霰弹的花朵,已经把我招摇成
最后一面旗帜,一个被钉在墙壁上的
动词。
春天
在藏历中怀春的河,小巧,声音好听,
在我熟悉的地方,秘不示人。
鸟把羽毛插在水透明的枝上,
颂经的水开始朝上生长。
村寨在树丛中越来越小,壁上的莲花,
像是被风渐渐吹大的那句犬吠。
藏民把梅花鹿的面具戴在女人涉过的河。
漂在河面说话的珊瑚,和来自吐蕃的时间,
正在抚摸插页中射过的箭,与月光
陈年的怀孕声。
迎春花坐在最后一枚雪花的门槛上读书,
枝头厮守着高处的水。
藏语引领女人们的合唱,阳光是歌声
疾走在大地上的影子。
枝头们的水在天空写字,
炊烟是开始怀春的鱼。
春风一度,青稞的种子在背水的路上摇晃,
所有的路开始婀娜。
春风二度,我在一夜之间的河中素食,
给你们描绘无尽的树,草,或者爱情。
三度之后,河水丰沛,
我用周身的风韵,绽放花儿朵朵。
春天是我用诗歌熟悉过的村寨,那声犬吠,
还有背水时和我说话的女人,已经来了。
花朵们沿着我指引的河谷,可以开到天上。
可是,被春风招惹过的我,
已经比水还老了。
顺贞门:在风中晃动的瓷一样的秀女
随手而至的风,被阳光的栅栏,挡在宫墙
过于高大的影子中。
目不邪视的柳,偶尔说话
像是坐在车上羊儿,可以让风,蓝色的布
帘,铜铃和穿梭在铜
和铃之间的暖意,平地而起。
旗子们肆无忌惮地进出,与之相比,柳枝
们柔顺的煦风
从四方,用年岁慢慢长成的秀发漫来,并
且,深入简出。
注定是要遍地开花的,一生都在钟情的水
把澜埋藏在瓷一样密实的细腻中,让她们
慢慢地化,
遇雨不惊。并且,成为风,流在树叶后面 最完美的
白描。
顺贞门。坐在一本书将要秘而不宣的槛
上,由着圆润的珍珠
一次次地路过。一次次地珠联璧合
成为天上的鸟儿,在黄金的枝上栖息时
可以同病相怜的影子。
在旷野的寂静中长大,马鞍上银缕的小
曲,因为无名的精致
滴落在石板光滑的凉水中。在园子里养一
匹可以长瓷的
白马,把风从丰盈的背上跌下来
把那么多的暗香,从瓷缄默的身世中,用
花
祖传的密方一遍遍袭来。
顺贞门。那些女子柔顺的姿势,简单地画
在红色的门上。
曾经的箭簇,被人在月光中浸过,慢慢地
爬上
手臂和黑发们春日的枝头,绽开成满目黄
金的黄,以及
庭院四处身着白银一般锃亮衣裳的曲儿。
秀发,穿墙而过的手指,同样地透过蓝色
衣衫,沁入
那么多无名的肺腑。阳光走在树叶们生长
的前方,生长着
树叶们的梦境。在远处的静寂中
点石成金。
红色的鲤鱼把年轻的鳍伸进水透明的咒语
中。
弱不禁风的蓝色衣衫,只能在水中开花
在雨中发芽。
风吹雨斜,还要斜那些书中端庄过的字体
那些翻阅过用线装着的书和她曾经面熟过
的声音
那些让蓝色成为绢的扇子
那些名字叫做秀的长发和无门可倚的柳枝
那些鲤鱼在水中散漫的眼神
斜那些站在门前花一样想要开着的年龄。
和她们花开花落后,从枝上
坠下来的果子。
诗家名典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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