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是无声的语言
在我之前,没有创造的东西,
只有永恒的事物与我永存。
——【意】但丁:《神曲·地狱篇》
四十余年的诗学探索实践,几乎同时我一直在想这样一个必须属于尖锐的问题,中国历朝文学的主体虽是诗歌,但盛衰发展演进之途,以思想结构为主打的主观倾向,于不少“别创诗界”的未辟之境,在众多不负才情的创作驱使下,似乎至今仍未蔚为大观较好的形成。这就是说,开端依旧是便捷之途,记忆载体没有多少东西是可以值得永久去丈量光芒的。至少在历史高度,难有划破沉闷的旧驱体新血液思想的超越,鲜见一切深沉家园内向思辨的神韵,也更难让人能够真正领略到一种真实时代精神的厚重与灵慧。所谓繁荣与进步的,仿佛始终都是些抒情写景甚或极简叙事的高手,便是“国破山河在”的沉痛,亦然不乏飘缈,像是惟有风光盛景多在唯美角度的精彩演绎,这般就可为艺术而艺术的“天地皆振动”(李白)!这似乎已是种特定的价值环境造就的诗性通感:一味的雕琢词语的艰涩奇谲,摈弃探求批判的可能,几乎缺乏甚至丧失内省分析逻辑链的实践。这种以多种局限为模式从不需要认真领会意义资源究竟是什么的“壮丽诗篇”,因为“思想虽浅而情感尚切”(王囯维),因为才气有余而思想不足,自是千百年来大致就流入了中国诗向来不注重思想多为抒情的通病。
忽略了根在人生的沉思,时常被动触动而无法多一些灵魂体验;总是才高惟其思想不深的不能让内心世界,贯穿到广阔严谨更多真理的需要,这样的一种极少会于压力下焕发精神曙光的作品,或者确实能够较好体现人性与世界显著认识汇合的作品,在我们今天这个仍然必须展望深度与深刻的时代,看来依旧是个亟需恢复思想目标的问题,也更是个艺术是否真有能力拥有主观审美态度的问题。
我们骄傲思想的许多的观察都已超出了文学考量范围。而在文学上,往往眼睛的缺陷恰好正由内心来代替认识。表现一种影响,首先在于兴趣。当经验已成为问题,摆脱及物意识的束缚,探求诸多困惑来源,总体上讲这就并非是一些呼吸意象或隐喻的平衡便能轻易做到的。这种时候思想通常要求我们,懂得和掌握逆水行舟于现象迷雾中顶风而进,能勇敢的往而复返于最大程度接近真理的艰险,只有一种稳定性的连续揭示,方可更好的发现自然的一切。在诗歌创作中,那些有思想的作品,只有做到以想象的筹码赢得幻象的真实,即便有时是在用虚无展示一切,这类直接可以构成诗歌浓度和强度的语言力量的共同体,实质就是种包含了反抗与挑战的真正意义上大开大合的和谐,也是所有文学作品,必然所要的最终期待。以不可预测来完善我们人类感知的思想事实,致力于沉思的雄心得以最大能量的发挥,这是世界今天对诗人并不仁慈的要求,也是未来于遥远,愿意继续支持诗人前进最起码的鼓舞。把一切客观以外的非现实世界全都联系起来,磨炼最终能为我们提供什么,想来辉煌到头来绝非都会是种自我神话的表述,清醒则为最大的深刻。
对整体人类的理解及对各种精神事件深层的揭示,以含蕴丰富新意迭出的内觉体验,热烈豪宕地营造出一种不乏深度的词语秩序,这是我们今日迫切想要看到的有着深层动力颇富人性内涵的感荡心灵之作,也是于宏阔层面可以较好整练一种深象之美,完全能够蔓延出情感思想笔意所到的壮釆图景。瓦雷里说“一首诗必须是智力的节日”,因此我们也不妨蔑视那些没有英勇实践的观点,以及世俗强调的不偏不倚抑或中庸之道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大智的所谓威严。所有有才华的人都不会仅仅依靠现实而存在,高傲可能是普通的转换,但现实天使往往就隐藏在俗世之中,他们总有使命和义务的要以自己丰盈而善意的洞察力,为世人打开对世界体悟与见解的新的一章。能为时代挽回正义,且不停的抵制平庸的诱惑,经常凭借自身倾向的张力可以迈向真理喜悦的,毕竟这种能将人们梦想引向高贵处的思想天堂的见证者是不多的。但所有的尖锐认识并非意味着刻薄,艺术的美好结局,大凡也都是孤独思想的变本加厉所缔造的。为此诗人要有更多的灵魂境界,来摆放正确的智慧和心灵服务的对象。观照世界,用系统的超脱旷达之思以骋其情,也用多有内心注重表现的意义,能使一些天然的高度自由纵横骤驰,在有意味的假定性中得以真正精神的富足。
诗歌的随意因素太多,诗人不像小说家必须是拥抱细节的人。诗人不能总是喋喋不休,用一些浅易之作来拔高仅有幻象的迷恋。一种准确性的极致,是思想的刻骨铭心,而非那种汇集着人性缺陷的翻奇斗巧,更不是无力于巨大心理能力认识妄谬的狂想及放纵。被技巧征服的诗人向来不可能成为优秀而伟大的诗人。这个世界仍会有爱情不断萌芽,惟有真诚可以重复,除此背离了这条敞开的道路,没有更充实的创新思想体验再可选择!我们不是想要以什么自我雄辩,来增强那些知觉之上敏锐批评的舒卷自如。诗歌确实是有绝对的观念,可以让部分少量的思想家诗人,努力的去说出一些生命意愿的终点,以及人类精神总在沸腾之中,那些仍在无限丰沛着的追问的实验和一直叠合着矛盾与不幸的前进。我们同样有理由感叹不少至老不衰的信念,在数之不尽沉浸的败笔中,依旧不在意什么忘怀得失。这便是最终都将好好凝视自己的所有思想亲历者的高妙之处。诗歌并不是浪漫的同义词,它仿佛一开始就有生存价值诸如苦难之类的陪伴。这就像一名于凡间必定会要处处受阻的天使,许多伟人似乎注定先要学会当一名卓绝隐士,如此才能将自己的气质个性乃至精警的想法,巧妙的融合在不期而遇的时代之中。时间是他们一生都难以战胜的最大的敌人,除此而外,不屑于把玩一切外围辉煌的理性诗人,每天进入到巨大的怀疑状态,只要眼前的情境触发并不属于消极的珍惜,那么什么需要强烈吻合内心沉浮的客观呈现,都可尽情发挥和奔涌;什么超逸之境,也都能于浸染着深沉苍凉的意义空间,折射出透彻的哲学禅悦之风。
思想有时就如鲜见的空气一样弥漫萦绕在我们周围。更多的时候,大家或可见惯不怪,因为许多人也许会这样认为,远离思想甚至诗歌照样能够生活得很好。但生命的实质终究是要以想象来充实更为绚丽的命运的,尤其是那些独立精神高蹈着更为富丽的过程,不能不说那也是种沉潜情感梦想的狂欢,是人类无可指摘的必须思想富有的标志性树立。
但愿我们从未停止过思考,可若仅只一些灵感的交织,依然还是远远不够甚而仍将面临气度与精髓的匮乏。我们没有任何彻底胜利的保证,能够继续去为自己从事的某些精神行业矜才炫学。在未来面前,即使是风调流利的煌然大著,不少仍是宽泛得肤浅的。细想一下所谓文明世界那么多壮美之中的错误,思想的主体意识,艺术本质因时迭变的非逻辑结构,种种丰富的本源颠覆,会让一直寄托着万物肌理的思维指向心安吗?世界千百年来无论是东西方,都还是政事积弊之深腐败之烈,文学精神在此情形下,莫非可以自囚牢笼充耳不闻,没有半点济世情怀的价值取向?新的思想与境界一再告诫我们,但凡文学作品尤其是长于忧囯之情的诗歌,必须力破前人框架,在经得起连续审视与思考的表达的契合中,这样才会独辟异境的反应出自己更高的真实诉求来。这是一种丰富的灵魂美学距离的丈量,它注重的是不再有局限困窘的对所有虚伪或笨拙的流俗之文的反拨。在创新与改良的众多依然可以恣意抒怀的起合之间,新的自由观念将不再是谎言的传染者,它会用净化摧毁淹没平庸,以自身俱足的思想小宇宙,跳脱写实的顺从,化文学为武器,较好的分担起一些人类社会的拯救和抚慰的任务。也许不同的人文层次均有类似养生怡性抑或经世致用的需求,但我们以为感觉未必就是最好的创造,荒诞固然也可以是真实的,但真正具有不同程度思想强度的,尤其是蕴含着灵魂光彩,试图改变历史轨迹的那种信仰张力毫不逊的大格局诗篇,想来还是要经由严密的精神分析,方可作为一种祟高格调而有所最佳象征意义的确立。
那么什么才是真正的思想典范,或能在诸多问题上解决我们疑虑的精神指导又会是谁?我们并不气馁相信上帝在每个时代,都会对不多的系统才智之士自有巧妙的安排。那么哪位又是这个世界隐身的上帝,真理如何又能管理好自身?这些全然都已超出宗教释义之外的对一切神秘事物的跨界解读乃至不幸的发问,还将消耗我们多少毕生的追寻?我想今天我们这些一般都会自视甚高的诗人,如果在心理机制的穿透下,连这些仿佛宇宙悖论的起码的“思想游戏”都无法看清,依然还是物质状态的生命,是否真有些愚钝得可爱!
其实人类一直缺乏对抗黑暗的能力,却又从未有过抗挣的放弃。有时等待和弱懦也是种勇气。思想是无声的语言,但不能因为无声而与我们周围的任何人就没有丝毫瓜葛。影响的焦虑是存在的,文学必当确信点什么,这样才不会为后世留下低级现象的可悲印象。我们现世文学的总体基调,依然是反映过往与时局的精彩,似乎与未来不需要有什么联系。纵然是缺陷,也都能够照样分宗立派各建门庭,欺心以炫巧,人性似乎均难摆脱滑铁卢的命运。诗歌一样亦然如此,泱泱大国,而诗歌的表现视域,一直以来大多却还是那么沾沾自喜的窄小!思想要凸现其富足灵魂的流露,让人生有更好艺术的熏陶,不能说不屑此道反倒还是种什么纯粹的高明!莫名的自负已然反演了太多这方面滑稽的闹剧,哲学诗人有时竟成了一种讥讽,这也着实是时代丧失了什么是模仿与创造的最基本判断。可能我们还将继续后退,但现代心灵的全部体验,绝不应当仅止这些与如此。严肃是绝对的,它不是中立的自足,而是广泛的面对。审美取向也是种和谐准则,人类尚未进入消亡时代,因此思想探索仍然不失为一种实际选择。现代诗学若想说出自己至少不是浅白的世界,今后能否再有更深刻的路可走,想来能够做到主观判断客观图解的表现,并非就是种贸然说出创新伟大的张扬。永恒也是变动中的改变,宇宙才是一切力量的终点,我们的作家和诗人,假如不时的都能看到远非欢娱自足的这些,这将在一些更高的人文要求之下,一切创作势必就会迎来更大的提升。
愚昧是不懂得任何危险的。非理性素材就此都可全部谢幕了。诗人不要满足于放笔快意一通信马由缰,还是要对前方意象有所辨认,还是要以沉思作为信念,让恬淡奇情逐一过去,勇于放弃做善谋篇者的“大家”,使思想的“仆人”继续化隐而来,呼之欲出真理,也呼之欲出没有限制观照的理想世界。在趋势中总结过失,文学中应有人类更丰富的向往。以思想为世界提供精神的良食美馔,这是我们共同必须做好的奋斗义务,同样还是种时刻都在希望灵魂也少犯错误的巨大责任。法国伟大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左拉说过:除了正义之外别无祥和,除了真理之外别无安宁。倘若在一个理性的囯度,能够做好一名组国的天才,即使除精神而外其他一无所有,相信这样也会是他自身一生的富足与幸福,尤其对这个祖国还需要真理不断前进的未来而言。
相信伟人的心智最终总会赢得命运的荣耀。良知的普通觉醒,思想便是最能体现美丽灵魂的一种。在我们都将老去的那刻,可能也只剩有思想,会在大地默默的灿烂发光。
2022.7.5午后于广州黄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