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中俊2022年4月诗选：进化论

骨头是它的精神鸦片
 
阳光转过西边的墙角
它又回到榆树的浓影下
津津有味地啃那根
啃了无数遍的骨头
这是它的工作，一本正经
饶有兴致。从头到尾
又从尾到头。间或
竖起耳朵，目向远方谛听什么
良久，又一心扑在骨头上
骨头惨白，萎琐，齿痕斑斑
早已失去一根骨头应该的风范
对一条狗而言，它是什么
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条狗
必须不断地啃同一根骨头
就像我们，不能失去
屡试不爽的那些精神鸦片
 
2022年4月1日
 
 
睡仙
 
插禾，收割，扛木材
送粪土，脱粒，挖芋头
他总是半眯着眼
在似睡和非睡的模式中游移
吃饭的时候，出行的时候
是他梦游的一部分
上街时，他是一条鱼
凭直觉，游过华光楼，游过状元坊
碰巧在市上，他看见菜苗
风铃花和香樟，也有一幅睡姿
那天，在会场上
他一直都在自己的梦里游动
台上的人声情并茂，进而慷慨激昂
他点头如捣蒜。在我看来
他已深谙演讲者的精髓
 
2022年4月6日 
 
 
怀疑
 
黎明到来
星星像地里的香瓜
被谁悄悄地摘回了自家的园林
 
月亮也是。可能被昨天
那个蹲在电线杆脚下的流浪人
充了饥
 
很多美好的事物
常常在光天化日之下
失踪了
 
2022年4月7日
 
 
国王的花袍子
 
我的衣服好看吗
在村东村西游荡的流浪汉
逢人就问。我们叫他国王
因为他边走边喊：本王驾到
真好看。我们一致称赞
并且七嘴八舌
这个黄色的真合你身材
这个红色真漂亮
这个紫色好亮堂
这个宽袍大袖有气象
其实，他的衣服几年也未洗过
看不出什么颜色，所以
什么颜色也有
关健是：这袍子
还东掉一片，西扯一片
 
2022年4月8日 
 
 
寒号鸟之死
 
乌拉！在凛烈的寒风里
寒号鸟忽然唱起来
好！两只斑鸠喝着彩
乌拉！它又拉高了声调
妙啊！妙啊！
围过来的麻雀们奉承着
乌拉，乌拉！
这一回声惊四野
杜鹃，喜鹊，云雀和猫头鹰们
都众口夸赞
寒号鸟兴致高涨
它登上光秃秃的梧桐树
用尽平生之力，誓要让众人惊艳
乌拉！乌拉！乌.……
最高处，寒号鸟卡住了
它乌了一半的嗓子，破裂
寒号鸟，血尽而亡
 
2022年4月14日
 
 
过河
 
孙文东路是一条河
用尽一生的热忱
也无法泅渡
每一次穿街而过
我总以为，每一次
都能靠岸
和那些苍白的隔栏
空洞的楼群一样
来和去，如临深渊
 
2022年4月15日
 
 
致友人
 
看你上峰岭，穿林莽
直到云雾山的尽头
万山之中你如何识得
他问
你是万绿丛中一点黄
原来，着黄衣
草木都不会相认
就像小区
不能扫读，二十年后
带黄码的老者
如果是那枚死去枯叶
我也拒绝帝王之色
 
2022年4月18日
 
 
旧物体
 
影像被投射，放大
一幢楼挤破了另一幢楼
有些人参差不齐，轮廓不清
细看夹竹桃，阴香
和我的骨节一样，有些浮夸
起伏和变形
我们听不见，地下水流的喘息
和那些隐居之民的低语
我有一颗敏感之心
能听到楼群
树木，飞鸟，门窗和砖石
互相传递的密语和心跳
以我为轴心的光波
不断向四周辐射。又不断
被我这个发光体，接收
 
2022年4月19日
 
 
读碑
 
人间事，只剩下骨胳
比铁器还重的线条
挤出泪滴一样的墨痕
追朔那个勒石的人
一棵草的生前，所有草的生前
都有着无数疼痛和叹息
如今，这些叹息还在
这蝌蚪一样的经文
还蛇一样在这世间游走
每一次我都从八阵图中
还原出每一棵草木的肉身
 
2022年4月20日 
 
 
抵近
 
多想靠一靠，南洋楹
风使唤，它更像一把大拖布
要把天空的心思，抹净
 
风吹草动，人像一颗射出的子弹
孤独的事物，孤独着
凸出的线条，是流动的
 
每一次抵达，必须走过
那些窄逼的末巷
我肯定就是那咫尺处的沼泽
 
在光明的地方，看不见暗物质
 
2022年4月21日 
 
 
进化论
 
从天空看广场
做核酸检测的人，像菌群
病毒在表皮，捅嗓子。幸好
入了骨血，不用捅骨头
入了膏肓，不用捅膏肓
病毒真狡猾，排队的人
喟叹着。假如地球活过来了
它一定会说：
比病毒更狡猾的，是人
人，得证明自己没有犯癔症
 
2022年4月22日 
 
 
梅花鹿是一匹好马
 
驾……，猛抽一鞭子
梅花鹿在磨道上拔足狂奔
我们也有这种时候
饿鬼与猛兽，火一般烧着了屁股
磨道，才是我们的玉米和青草
作为跨界的四足兽
置生死于度外
一只梅花鹿的梦想
就是有一天，倒在了磨道上
赢得村里人众口一词
噫，真是一匹好马
 
2022年4月25日 
 
 
暗示
 
晚风是刀片，在薄膜上游走
人间事，像山脊
沿着波峰一层层荡开去
夕阳是一个久病的人
悲悯地回到她的出身地
对于城里越来越多的围墙
铁窗，它依然重涂一次
像空地上，那个翻旧瓦的人
把翻了几十年的旧瓦
再翻一次。暮色要赶在暮色
落下来之前，快点进屋
我的木牌躺在桌子上
不敢移动，生怕一不小心
就惊走了那个，翻牌的人
 
2022年4月26日 
 
 
百科
 
鬼话，宇宙用语
星际流行词
鬼国的官方通用语言
创造性的鬼话
是鬼国人的历史重任
鬼国人知道，鬼话
是打开鬼门关
唯一的锁匙
 
2022年4月28日 
 
 
没有时间的人
 
多少点了，他或她，抬腕
瞧着精致小坤表，准确地报出
某某点某某分某某秒
仿佛，她们就一个时间仓
只要高兴，顺便拿出大把的时间
要多少，拿多少
我是个没有时间的人
我没有昨天，没有今天，也没有明天
不知道自己在哪个点上
也不知道，某个时间点
有没有人，等我，或者憎我
丢三拉四，我常常
到处找时间，书本里，地头，路上
小巷里，深山，或者去某某的车中
我不知道，是时间忘记了我
还是我失落了时间
我逢人就问：你见过我的时间吗
 
2022年4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