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3月诗选：少数派报告

 
 
缝补匠
 
破篱笆插上树桩
犂头再磨一遍
在三月，不小心的人
就会陷入桃林深处
那只从旧洞里爬出来的灰兔
一眨眼，就成为一溜烟雨
春心是一卷毛边书
抻展一次它又翻卷一次
坐在屋檐下的人
搬出陈年的旧家什
扫帚，簸箕，背篓，板凳
把那些溃散，破败和松弛
一一扎紧。三月
是一个称心细致的缝补匠
 
2021年3月1日 
 
 
人间薄事
 
横梁山是一匹厚砖
上面爬满了蚂蚁的乡亲
麻雀和乌鸦各自安生
疼痛像刀片
游走在生活之湖的水面
红蜻蜓栖在艾叶上
黄色的风搅动着浩荡的麦芒
牛犊像个孤雏
在刺笆丛里伸出小黑头
裹着头巾的人
从白天走到黑夜，仅仅是
从纸的正面走到背面
 
2022年3月2日
 
 
火鸟
 
从草棵里飞出来
穿过玫瑰丛
它焰花般绽放在楼顶上
楼是我和乡亲们
一手一脚一砖一瓦垒上去的
它没有飞上去的时候
在画家笔下安静的样子
像一个前世的情人
多年来，我不断目睹它
在诗篇里自焚身碎
火鸟，从所爱之人的指尖
升起。以流线型的弧度
划过了谎言的额头
它，把清白还给天空还给我
 
2022年3月3日 
 
 
合里村的春天
 
门刚打开，花成了海
云梯山深入云间。道旁
车靠着树，像两个远行人
累了，临时傍傍
如果有鹅肠，它一定
是从合外村，向合里村
蜿蜒。木棉花寂寞地红
鬼针草，装满了镜头的框
犁田的人从草木中淡入
又从春烟里淡出
1937年的女子，在榕树下
不知己姓，不解村庄
大理石和瓷砖重构的风情
箭竹山，挡住急雨
合里村，又调了幻灯片
 
2022年3月7日 
 
 
鸟语
 
不哭！
两声杜鹃叫了
去去去，正刷抖音的女子喝到
不哭！不哭！
鸟继续叫
呸呸呸呸，为买房子
正争吵的情侣
同时对它还击
不哭！不哭！不哭！
滚，回你的WkL去
气歪了嘴的P粉青年
向他W粉的朋友背影
狠狠地挥手
不哭！杜鹃毫不气馁
 
2022年3月8日 
 
 
开门
 
转角关了很久的门
开了。穿短裙的妹子
站在门口送礼品
这是第五回了
第一回开门的是奶茶小生
第二回开门的是健身教练
第三回开门的是美食达人
第四回开门的是辅导老师
只是，他们开门快
关门的速度更快
我们这一生中
唯一能做的事情
似乎就是开门，或关门
 
2022年3月10日
 
 
欠一个道歉
 
其实，坡也不算陡
也就六七十度
如果是一架滑梯，刚刚好
其实，我也是无意的
只是想在草丛里
寻路，并侧身而过
你突然蹿出，只是一种反射
惊诧，错锷，惶恐
你用迅速的离去
原谅了一个误入者的冒犯
我欠一个道歉
给草木，虫鸟，河山
和所有的良善
 
2022年3月14日 
 
 
春天的骨头
 
她说，春天只有柔嫩的腰肢
和媚骨。别有用心的人
想怎么弯就怎么弯
捡蘑菇的小姑娘
挂在娘身上，像她娘身上
长出来的另一朵蘑菇
东风夜放花千树
深夜，在阿拉斯加的人
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我想，这时候她一定打开门
把自己放在了春天某处
多年以后，她会知道
被她折弯的春天
将会以同样的方式弹回来
 
2022年3月16日 
 
 
一个人和一座城
 
没人喊。城屏住呼吸
城市不喊痛
一个人把城门关闭
拿出古老的手艺
拆下头来，手臂放下
四肢长短修齐
耳朵帖到一朵向日葵上
眼睛浸入水底，另一扇窗
分心术，在不同的街道
对一条鱼，宣布凌迟
然后对自己说：安息吧
城市晃了晃，又睡去
 
2022年3月18日
 
 
化石
 
之一
 
时光就是粘合剂。也许
穿过不同时空的丛林
翻越刀山与剑阵
我更相信，豆花那时刚开
琴弦也已续好
余茶尚温。人们
在各自的疆场归去，睡在
各自的花朵里
他们在冰池里，奔赴
像两块冰，因寒冷而吸附
大地，孕出了两朵石花 
 
之二
 
场景自己设好
道具已齐备
把你的手给我
把你的心给我
我们互递刻刀
左划一刀
右划一刀
乱发削去，毛刺磨平
人间烟雨，石粉般飘落
再近一点，近一点
真相即将显现
大门即将推开
四面，众多飞箭
正破空而来
 
2022年3月21日
 
 
抒情诗
 
木莲花在梢头炸开了
这是个制造惊喜的高手
拉着手推车的大叔
咣当咣当，像一个脱了节的人
拖着一条敲打地面的病腿
搅拌机彻底不眠
它的饥饿来自不断扩张的城市
有节奏的是保洁员
声调一长一短，一紧一慢
像三千年前，那个仪式上的唱礼人
街上每一个行人，都像在逃亡
春色太重了！他们说
从屏幕的硝烟中收回目光
卡尔维诺的春天，像一口浓痰
卡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2022年3月22日
 
 
广场上
 
唾液在飞，鲜花在舞
众声高亢，鸽子也忘我
在满地的玉米粒中昂首阔步
掌声像波浪一样
依次掀起一阵阵髙潮
充足了气的人轮番上台
气流冲击着气流，声音赶着声音
花式的演讲，喜感的仪式
宏大的辞藻，堆砌另一种广场
我也是一朵浪花
像浪花一样投入这沸腾的海洋
可是，我的腿，又一次
悄悄地出卖了我
 
2022年3月23日 
 
 
墨迹
 
一点一点地洇，洇
长久地挂着
忍，忍，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隐一点，又隐一点
就像一个鲜亮的背影
被谁用力擦去
 
找不到你原初的模样
一只雏燕冲破云雾
 
2022年3月25日 
 
 
白莲花
 
你努力地
努力地，把自己洗白
在梢头
逢人就白晃晃
 
我假装不知道
你用白
来证明我们的黑
 
2022年3月26日 
 
 
少数派报告
 
1，是多，是众，是无穷数
1，是植物，是动物，是有机和无机物
1，是山峰，是河流，是疆域和土地
1，是概念，是词组，是语法和檄文
1，是善，是恶，是佛性，伦理与真相
1，是狡辨，是歪曲，是捏造和诽谤
1，是过去，是现在，是未来
1，是出发，是抵达，是直线和弯道
1，是正直与邪恶，是暴虐与平和
1，是代表，更是被代表
1，是善治，更是奴役
1是我，1是你，1是他。区别是
你是站在1前，还是站在1后
 
2022年3月29日 
 
 
井歌
 
一步一个坎
十步一个井
 
一个井是一根牛角
只是拐得更深
 
感谢那修城的人
感谢翻不过墙的蛙
 
手掌就是天空
每天，我们跳给自己看
 
自由即奴役
 
2022年3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