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8月诗选：困在语言的茧房

一个人在电影院
 
冰层很厚！一个人在电影院
是一片宁静的海
冰花和浮萍，在我们头顶游走
一艘孤独的潜艇
宁神凝气，深深地吁出一口
然后，开始沉入
阳光，或者风雨们
隔着水幕
雷达已经失灵，电波没有回声
在时间的深海沟
沉入，是光影和潜艇的秘径
只有零度的礁石
才能感知，另一艘潜艇
正从融化的冰盖下，擦身而过
 
2023年8月1日
 
 
又瘦了一圈
 
每过一次窈窕村，像街边的树
又瘦了一圈
东去的大海边上
足迹越来越多
夕阳西来
身上的担子，又重了一些
脚步如此踉跄
行程码锁住的三年
血液在流失
东奔西跑的人，汗液泉涌
站在窈窕村的牌坊下
对比它方正的大脸
我就像一根，烧火棍
 
2023年8月3日
 
 
经书
 
声线在变化，文字在游走
图形越来越抽象
目力之内
拓本已经流失
注解，翻译和手抄本隐身民间
通俗演义一身烟火
还有暗示，隐喻
善于旁敲侧击
有时候它们藏身于鸟阵
有时候混迹于山阿
跳跃，跨越
在树木杂草和云朵之上
一种声音
唤醒了，另一种声音
 
2023年8月4日
 
 
远方
 
一根波浪线
两根直线，中间相交
又一根斜线
尽处，一头扎进了大江
最后的线条
像在凌空舞蹈
再添一两朵轻飘飘
遛达的云朵
不用看了，更高处
什么都没有
飞鸟尽，良弓藏
 
2023年8月10日
 
 
小脑袋
 
午后，大地正在烤箱里烘焙
吵了半天的蝉也没了气力
窗边，四个小脑袋
趴成一溜，大小，长短
姿态，像是统一号令下的摆拍           
整体均匀的美学呈现
小脑袋微仰，向着阳光和微风
吹过来的方向
有时候，它们顺着声音望去
像某种节奏，依次仰起和俯落
多像那时的我们
趴在窗棂，看请雨山
一点一点消失，又重现
就像这人间，岁月不断轮回
 
2023年8月9日
 
 
案中鱼
 
世事不可直视
阳光斜过，像一袭旧婚纱
风掀起的一角
往事的鳞片泛着铜绿色的光
像照片上，一个人的笑容
历久弥新。走散的人
像一尾鱼，在时间的空巷中
摇着无意义的双鳍
作为象征主义的先驱者
案中鱼，是一个时代
无法抹去的孤证
 
2023年8月2日
 
 
曲线运动
 
拐个弯来看我
陋室粗鄙，茶叶劣质
但不妨拐弯的朋友海阔天空
雄视古今
也许是绕了很多路
也许是年轻脑子太好
我马达一样加速的笨脑子
依然跟不上他的速度
他的话总是像一条条从远方飘过来的线
纵横交错，无边无际
身体在，可能思想还没回来
还在某条路上来回地绕
有时候，他故意停住
似乎给我一点点亮光，一点点提示
可我太笨了
很久，我也没明白：君欲何为？
 
2023年8月12日
 
 
夜奔
 
我怀疑，借着夜色
有人布下了巨大的真空罩
罩里的事物，被时间
瞬间凝结。声音也被冻成
地上的冰碎
借着微淡的夜光
有人真空上阵
那些穿隐身衣的动物们
像提线木偶
一颗颗黑色的头影
固定在画面中
下部，则是一片空空荡荡
幻灯片一样滑过
在世界的分镜头里
没有身子的头脑
以黑暗为疆场
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2023年8月17日
 
 
雨中的红蜻蜓
 
憋了一整天的天空，将
蓄满力量的雨点
都倾泻下来
雨幕里，一只红蜻蜓
更多的红蜻蜓
好像它们藏在某个地方
只等雨水的信号打开，闸门解锁
它们就像弄潮人一样
从低处
冲上一个高点，迎着暴雨
振翅，平衡，悬停
然后又一个仰冲
又振翅，平衡，悬停
如此反复，众蜻皆然
仿佛是一种神奇的花朵
又仿佛是
集体跳起了巴渝舞
 
2023年8月18日
 
 
双簧
 
光天化日之下
一张黑白脸，定型了，这世袭的陶模
 
黑暗历史的任务
就是把历史带入黑暗
再用药水，把另一半，漂白
 
电视直播里正在开瓷宝
它们就是那口半生不熟的窑，不一样的货
 
不知道你撞开的，将是哪一扇门
 
看来起来
每个人都是一张纸
揭了一层，还有无数层
 
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有一个神，我们都看见了
有些人，一直都在装，神
 
2023年8月21日
 
 
秘密
 
空气很重，有着铁一样的质地
这里是空的，时间
和空间由金属浇铸而成
沒有方向
尺度失效，真理失去立椎之地
个体密不透风
翅膀的痕迹已经消失
声音变成一粒尘埃，轻轻跌落
黑，溶岩凝结
仿佛宇宙的初始之态
混沌之中，一根线
一根比发丝还微小的细线
幽暗的亮色，像银针
刺入泡沫，刺入一个僵死已久的躯体
这黑暗的刺客，如一道闪电
 
2023年8月23日
 
 
犹疑的初秋
 
时近九月，夏秋交替
夜风还踟踟蹰蹰的，摇摆不定
一点也不敢
麻起胆子横扫过来
 
街树也是
老在影子里躲来躲去
像一个逃避问题的人
很久，也不吱声
半天晃一下头，还影影绰绰
 
那厢，有人煞白了脸
远远地爬到头顶的阁楼上去
朦朦胧胧地，露出半边脸
像隔着很厚的毛玻璃
 
他们各怀心事，怕被人知晓
 
2023年8月23日
 
 
带刀的人
 
带刀的人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他有满面春风，万朵桃花
 
他目隐快刃，刀锋如水
他有长袖，可舞，可怀，可䄂
可挥毫泼墨，挽风呼雨
 
抽刀不见刀，心动，刀动
血流五里，溃千里之堤
酒歌尚在热中，十万桃花交换了头颅
 
2023年8月27日
 
 
困在语言的茧房
 
你搏击，挣扎，一次次发起冲锋
愚公移山一样
一点点突破，移动，在语言的边界里
开疆辟土。奔跑，骑马，御风
你手中武器越来越多，越精良
你雄心万丈，你意气风发
破壁，突围，在沙漠里，在戈壁上
恣意纵横，展开你强有力的翅膀
在语言的覆盖之下
树木活过来，群鹿在奔逐，牛羊繁衍
在这诞生的摇篮，搏杀的疆场
你因之而生，而苦，而累
也因之而荣，而乐，而忧
你就是你的上帝，语言的创造者，经纬编织人
你强大，成长和壮阔
语言也开始自我觉醒，壮大，生长，自我繁殖
你们同体共生，气息相连
你喂养着它，它驾御着你
你们互为良人，也是彼此的敌人
你是它的绳，也是它的筐
它是你最后的边界，也是你最终的茧房
 
2023年8月29日
 
 
奔跑的火车
一一致妹妹
 
今天，南边吹过来的风
很凉，它们肯定是故意的
一整天
火车都在我的手机上跑
咣啷咣啷，过广元，过昭化
它们在我的鼠标和电脑上
吭哧吭哧，爬秦岭，登阳平关
入夜
它们还将继续北上
出银川，跨阴山
和我妹妹，一头扎进黄河大湾道
才能勒住马头
它这么倔强地一路北上
是让我们，同此凉热
 
2023年8月30日
 
 
夏天的长尾巴
 
城市像一块烤软的巧克力
一阵暴雨，一场凉风
它，又挺起了弯下去的腰身
那些南去归客
把它们行列的影子，印往
斜阳淡漠的红色屏幕
天气未明，鹧鸪躲在重帘之后
恨离别，如一首短调
天空
像我们越来越干净的脸
种种迹象显示
一个大空的时代正在草木中醒来
过江之鲫们，断尾求生
 
2023年8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