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简史

铁公鸡
 
大白天，它一声高唱
很多年了，它准备的悼词
已经铁锈重重
它曾经艺惊天下，世界
一度醒来。它看不见
一批人睡去，又一批人睡去
 
它巨大的胃口
撕碎一片山林，撕开
花岗岩的山嘴
铁喙之下，万物俱为刍狗
它用裂帛之声，把我们
送回了幸福的石器时代
 
2018年10月8日
 
 
一个农民工的乌托邦
 
十四岁那年，她第一次进城
在卖冰棍的车前，站了很久
把口袋里买盐的分币
捏出了汗水。然后一掉头
对父亲说，我牙疼
 
17岁进城，人们喊她农民工
20岁女儿出生，住松皮屋
天天照顾虾塘，撒饲料
每年入夏第一天
她请假，坐公交车
到市中心给女儿买一瓶冰棍水
回来慢慢品
 
四十三岁那年孙女出世
她主动下岗，怀揣暂住证
住女儿的小洋楼，当全职保姆
公交车的广告，都换成雪糕了
她的牙痛就没好过
 
她走的那天，第一次咬了一口雪糕
居然牙不痛了。她没看见
远处的雪柜车，冲过来时没刹住
 
2018年10月9日
 
 
时间简史
 
如果气氛和场景适当
我们可以互为替补
这陶瓷样的人生
一样敏感而易碎
 
我们都是经过时间
淘洗的人。曾经
穿过烈火与暴风雨
流逝的岁月大河奔涌
 
时间就是那层薄薄的尘垢
犹如新嫁娘的盖头
我们都在等待对方
揭开岁月掩盖的面纱
 
把悲伤一层层叠起来
把伤痕一道道缝起来
沿着时间的裂痕，你就能找到
那颗奔腾的瓷化之心
 
2018年10月10日
 
 
草木之心

布鞋，衬衫，牛仔裤
我和这些不起眼的事物
土丘，小溪，野草花
有着共同的呼吸和命运

我们都有一棵草木之心
风也罢，雨也罢
一眼能看透一条小溪
百折不回的尽头

能开的，开着
能谢的，谢了
再喧哗的溪谷
总有波平浪静的时刻

在山里，站着的事物
都有平常之心。而倒下的人
都是一块不语的路碑

2018年10月11日
 
 
一棵葱

你算哪棵葱呢
他们问。我一脸茫然
找找，算算，想想
没人认识我

我长在草丛里
别的葱一丛丛的，背靠大山
拉帮结伙，打劫成群
莎草，我的表妹们
靠一条大江，长得铺天盖地

白云才是我的介绍信
每天来盖章签到的
是太阳大哥。他们以为
我这棵葱和唐宋那棵
一样豪迈慷慨

黑铁时代的葱
用沉默守护一棵葱的尊严

2018年10月12日
 
 
新约书

洪水退去，我们从蛋壳里
探出脑袋。像一排豆芽
探出一排整齐的芽苗

有人敲响铜钟，有人
用铁片拼接翅膀
弹铗而歌的人开始挖地

修墓的队伍
像一群参差不齐的树
他们都长得强差人意

只有我恢复了鹞鹰之身
重新找到人间
续回我们鹰族的传统

2018年10月16日
 
 
闲章
 
人群向东，车流向东
一匹快马迎风而上
 
漫山的黄，漫山的红
她青丝如山，独坐人丛
 
楼群拔地而起，众神君临
天下，是一苇摇曳的江河
 
大雪已降，群峰不语
赶马人卷起了一片河山
 
江风如歌，揺橹者
拔响了秋风那根的琴弦
 
2018年10月17日
 
 
消失的城堡

张君，萧郎，还有胡婕儿
他们像飞出去的蜜蜂
我看见花海如潮
却没见这些蜜蜂再飞回来

一座城，有36O个出口
而我们短短的一生
只能通过一个窄窄的巷子
爱如潮水，终将退去

其实他们都是一些固执的城堡
用冰冷的铁门守护自己
装着无坚不摧的样子
好让我们知难而退

有些城，早早地拆了戏台
空余一滩灯火
我们借着余光互相辨认
闭着眼，我知道哪一个

是我童年的阿娇

2018年10月18日
 
 
书生
 
我见书生的时候
我们站着说话
因为没有地方下脚
那些成堆成堆的书们
占据了每一个角落
 
书生时有佯狂，纵酒
当然少不了红袖添酒
书生兴至，三圈五席
上牛马，烹鲜羊
亦歌亦舞，俨然竹林豪士
雄兵百万，门客三千
 
书生一方人物
巨笔如椽，禀言直书
三年，官商达贵
同门师徒，侧目而视
整整一个世界，俱成陌路
一个秋日，书生醉意
自卧酒埕，不复归
 
2018年10月18日
 
 
卖帽子的人
 
大爷，这帽子
就是为你定制的
瞧，你这十八岁爷们
 
他总能替你
找一顶到最合适的帽子
 
高的，矮的，瘦的，胖的
男孩，女孩，农民，铁匠
 
有些山，树木稀疏
正好盖一顶绿色的毛绒
 
有些山林残雪斑剥
添一抹金黄，也好
 
连那死去万年的石头
他也准备了一套青苔帽
 
而他自己，一生都光着头
 
2018年10月22日
 
 
啥意思
 
今天上班时
我看到陈老头的驾座
——收垃圾的三轮车
——升级了
 
他车头的挡板上
装了个新牌子
上面有几个大红字
“市直机关”
 
三轮车尾部的档板上
也贴了崭新的美团招贴
这陈老头
大清早弄得是啥意思
 
守门的保安问
 
2018年10月23日
 
 
深秋启示录
 
大爹上山去
一个秋天都都没下来
就象每年一次
他收拾利落，只身
进入山神庙
 
大地上的事物
都匆忙地换装
这个永不落幕的舞台
给每一个卑微者
同样展露才华的机会
 
我一直不明白
我家的大黄，为什么
在凉风之前要穿上新毛衣
十月，落霜的薄晨
它像一只射出的箭头
 
秋天，就寄走了
这最后一张明信片
 
2018年10月24日
 
 
铁木社


整个小镇，还活在
六十年代里
这个垂垂老去的人
不愿走出过去的记忆

红砖和那个时代一样
裸露的钢筋，和那些人
何其相似。他们
习惯赤诚相见

那是一个钢铁的岁月
每一个人锈迹斑斑
而又神采奕奕
那些木头，把自己的印痕

深深掩藏。铁木社
只是一个无法抵达的旧祉

2018年10月25日
 
 
下饺子
 
 
在集市，总想靠个岸
每天清晨，水开了
上帝就不断往这大锅里
下饺子
 
饺子们翻腾着，欢闹着
你碰了我的帽沿
我擦了你的的耳朵
 
有时候，两个饺子扭在一块
有时候，一堆饺子分蛋糕
孤独的饺子，远处看
像一匹失群的狼
 
我提着踩烂的鞋帮子
挤出来。哗地一声
2路车的门开了，饺子们
一下子涌进了云吞店
 
2018年10月26日
 
 
大师
 
她是一个虔诚的学生
认真地煮饭，上课
在每一个细节里，找回
生命原始的印纹
 
五十年后，她也是一位大师
慈祥地舞动着手中的金属棒
那时，她的衣钵中
有他洪钟大吕的余音
 
一枚叶子，追着另一枚叶子
一滴水，湧向另一滴水
海水退去，很久以后
生命都会显山露水
 
她替我打开一道结，又一道结
我欠下的，她替我一一还清
像潮水，抹平了沙砾和石头
 
2018年10月29日
 
 
大地上的云朵


洁白，纯粹，这些棕榈叶
摊开自己的身子
躺在青草地上
从远处看，它们
就像浮在大地上的云朵

此刻，村里的秋香
和她的妹妹，在棉花田里
一俯一扬，就像那些
朝圣的香客。棉花朵朵
别在大地的胸襟上

她们就是其中绽开的两朵

2018年10月30日
 
 
 
夜半歌声

铁桶般的黑夜
湖里没有一丝光亮
风在桶沿外，挤呀挤
知更鸟蜷进了天鹅绒

在黑色的袍子里
骨头像一块湛蓝的钢板
灵魂是沉闷的石头
无声地靠近另一块石头

飘渺，悠远，细柔
一根头发，或者一丛水草
在村庄里，绕过来
又缠过去

世界正慢慢睡去
门前的香椿，挺出了新芽

2018年10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