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悯情怀　人间大爱

　　诗贵含蓄，且要让读者读懂字面之外的蕴意，倘若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作品的表现力必将大大提升。边玺中老师写诗已60余年，作品通俗易懂、蕴含丰厚，用词贴切严谨，常常令人久久回味。这5首短诗，从多个侧面试图揭示生命价值观这一宏大而复杂的主题，充满朴素细微的悲悯情怀。
　　洛阳人或许还记得，立冬后一周的1994年11月15日，洛阳耐火研究院办公楼西侧的花圃里，有一株牡丹竟然迎着纷飞的初雪绽开了粉红的花朵。这一奇闻立刻惊动了北京的专家，为证实牡丹雪中开花的事实，中国花卉协会和国花评选办公室，还委派了专人到现场查证。我不知道《傻牡丹》是否受了这件事的触动，但牡丹违反季节开花真的确有其事。
　　在《傻牡丹》这首诗里，作者对“不看季节脸色”的牡丹肃然起敬，赞美它不畏艰辛“开出冬天里的一片春天”。这使我联想到毕业之后，主动前往偏远地区扎根创业的大学生们；更想起了为治理内涝、风沙和盐碱而献身的焦裕禄书记，他们才是作者心目中的国色天香。之所以将题目冠之以“傻”，是调侃牡丹不识时务——“此时没有暖风吹拂/也没有蜂拥蝶舞”，却偏要携“一身干枯的叶片”萧索登场；何不等到阳春三月，在青枝绿叶的簇拥下，再风风光光接受人们的喝彩呢？长期以来，各类“看脸色”“随大流”“明哲保身”的生存之道，的确害人不浅；作者有意用“兴许我也是一株傻牡丹”结尾，表明他以勇于奉献者为荣的鲜明立场。
　　《角马迁徙》由角马迁徙途中遭遇的艰辛危难，联想到背井离乡讨生活的千百万农民工——此前媒体上曾屡屡披露，饱受歧视的农民工，正当权益得不到法律保护，为追讨拖欠的薪酬求告无门，甚至因工受伤、致残也得不到经济补偿。当读到“没有呼喊，胜过呼喊 / 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喊不出的痛苦/ 最大的声音，埋在心头”这样催人泪下的诗句，谁还能对良知泯灭和社会不公熟视无睹？好在近年有确保务工人员权益的法律条文陆续出台，但愿角马迁徙的险象，就此成为所有务工朋友们的过时黄历。
　　《打碗花》是《角马迁徙》的姊妹篇，主题更突出，形象更生动，一个碗字，使饭碗和打碗花获得了天然的共性。“那么多的饭碗都被打碎了”，我想到前些年国企改制大批职工被裁员。下岗的工人离厂后纷纷启动二次创业，这些年近半百的中年人，面对深不可测的商海，不知道哪一只“饭碗”属于自己：“那些碎裂的碗片，又开成了打碗花”，“走南闯北找饭碗的打工者/怎忍心去看，这满山遍野开着的/打碗花呢？它们都是碗的灵魂”。事实证明，每逢社会变革，总有一批敢于投身激流的勇士，在逆境中成功主宰了自己的命运。
　　《逆时针旋转》并非指早晚健身的人群都在逆时针运动，而是朝着与逐渐衰老的相反方向努力：“希望神灵能够开恩/ 开一扇通往青春之门”，越来越多的人正在通过各种户外活动，减缓衰老速度，挽留肌体活力。可以想见，年近九旬的作者，一定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适当锻炼、抗衡疾病的健康意识，已广泛深入人心。
　　压轴的《一等幸福》，列举了不同阶层心目中的幸福指数和巨大反差，也认识到自己的幸福虽然“比上不足”却又“比下有余”。这一清醒的定位，不但批驳了广泛流行的攀比观念，也反思了“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贪婪，体悟到平安健康才是不可多得的“一等幸福”。作者满怀悲悯和同情，观他思己又由己念彼，在观照、比较中剖析生活中不可缺失的公平和正义。
　　悲悯是中国诗歌数千年来薪火相传的重要支点，也是衡量诗人良知和担当的砝码，古今中外的诗人都不乏这种高尚的情操。杜甫的《三吏》《三别》，白居易的《卖炭翁》《观刈麦》，范仲淹的《江上渔者》，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都是闪耀着悲悯光辉的名篇。作者在60年的写作生涯里，自觉秉承了这一传统，对普通劳动者给予了极大的关注，给年轻的诗人作出了良好示范。

 
附：边玺中《短诗五首》
 
傻牡丹
 
立冬那天，园子里一株牡丹
突然开了
它不看季节的脸色
也不管别的牡丹开不开
它只管由着自己的性子
想开就开，开得随意而烂漫
开出一朵朵的粉红
开出冬天里的一片春天
 
微弱的阳光
抚摸着这株牡丹
好奇的目光，聚焦在这株牡丹
此时没有暖风吹拂
也没有蜂拥蝶舞
它只有一身干枯的叶片
都说这株牡丹真傻
只有我在心里默地称赞
兴许我也是一株傻牡丹
 
 
角马迁徙
 
扬起冲天的尘埃
扬起愤怒
叩响大地，叩响饥饿之鼓
千军万马，排山倒海
鬃毛猎猎如旗舞
没有呼喊，胜过呼喊
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喊不出的痛苦
最大的声音，埋在心头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
是身边，还是非洲？
是角马迁徙，还是民工潮涌动？
只觉得：他们和我血肉相连
牵肠挂肚
等待他们的，是鳄鱼，是狮虎
是凶险的河流，必须泅渡
哪里才是他们的
自由而幸福的家园
哪里才是一片，开满鲜花的绿洲
 
 
打碗花
 
那么多的饭碗都被打碎了
那些碎裂的碗片，又开成了打碗花
在黄昏里哭泣，在晨风中摇曳
 
走南闯北找饭碗的打工者
怎忍心去看，这满山遍野开着的
打碗花呢？它们都是碗的灵魂
 
打碗花把花朵举上头顶，举上天空
它想让人都看见
打碗花把花朵开成小喇叭
它想说什么？
 
 
逆时针旋转
 
很多人绕着广场转圈儿
在清晨，在黄昏
 
他们都没有商量
没有人下命令，没有人指挥
都沿着逆时针的方向前进
在清晨，在黄昏
 
这个队伍里多半都是老人
有的迈着阔步
有的扶着拐杖
一个个都走得大汗淋淋
在清晨，在黄昏
 
在白天与黑夜交接的时候
在这个神秘的时辰
他们希望神灵能够开恩
开一扇通往青春之门
在清晨，在黄昏
 
 
一等幸福
 
早晨，我去跑步
路边一位老人翘起拇指对我说
这是一等幸福！
 
我第一次听说幸福还有等级
大概，它还有不同的色彩和高度
有些幸福住在茅屋里
有些幸福住别墅
有些幸福拥有亿万家产
有些幸福只有一碗稀粥
有些幸福是一个出卖劳力的岗位
有些幸福是在人头上跳舞
有些幸福在赌场狂呼乱叫
有些幸福静静地
躺在矿井的出口……
 
今天，我和幸福挂钩了，结缘了
的确，我已经感到了幸福
不由得我就朝空中猛抓一把
我想闻一闻幸福的气味
我还想伸出手去抚摸
幸福的体态和温度
我可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于是我加快了步伐，晃动的身子
也增加了摆幅
——这是一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