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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维组诗《单人探戈》之孔见

2025-08-06 作者:冷慰怀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冷慰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名诗人。

  没有舞伴的独舞或许更洒脱,无拘无束,可随时变行云流水为喚雨呼风,甚至忽而电闪雷鸣忽而虹桥静卧,只因作者的诗思如这看似眼花缭乱、实则用心良苦之人设。

  15首诗,均采用了借有形之物喻无形之象的蒙太奇手法,企图将各种色块通过堆集、重叠、错位的组合方式,实现艺术形式的创新,以宣泄胸中块垒。

  语言的表述方式千变万化,施维不愿墨守陈规,她想通过这一欲擒故纵的尝试,抄近路揭示出诗歌不为人知的隐秘。这就像将原本要用民族唱法演唱的乐曲,改用了通俗唱法,一如毕加索抽象风格的绘画,其作品中隐含的真实意图,很难让读者一目了然。

  以《先哭为敬》为例:尽管全诗晦涩难懂,但作者借用了一个近似应酬酒局的“先干为敬”作题目,无意中暴露了其潜伏在顾左右而言他的密集意象中,明显有反客为主的用意。这一手法还可从起始句的“先哭者可推倒骨牌”,和结尾的“先哭者已推倒骨牌”的呼应里得到验证。为此,要读懂作者想表达的诗意,必须先锁定所谓的“骨牌”,才能理解在推倒骨牌的过程中,所产生的一系列联想效应。此时我似乎触及到了《先哭为敬》的主题,于是细细读下去,又觉得作者并非是想透过“骨牌”的“多米诺”现象,诉说它被推倒的种种感受,而是已经敏锐地预见到了严重后果,故而将本该痛心疾首的结局置换成了云淡风轻。

  “先行一步的哽咽”用提前量引出“来日的悲痛”,今天的“点数零钱”者或许就是明天“截断夏花行程”的黑手,“预支的葬礼”须使用“心酸”典当的“流通币”,“拆解自身堤坝”以加速不可逆转的“溃决”……等等,都像是即将亡故的病人在离世前的回光返照。这种心态或表现之所以反复出现,一定是看到某些趋势已无法遏止,唯有用加速进程来减轻阵痛,以求早日解脱。这是一种痛彻心扉的故作洒脱,是把无奈的表情画成喜笑颜开的脸谱,是用轻声哼唱代替慷慨陈词,是一套以柔克刚抗衡顽敌强攻的太极拳法。

  《早点遇到多好》是一首爱情诗,跳跃的诗句删繁就简,只给出几个支点让读者体味,“迟到的雪/迟迟未下”并非有意,却导致了不可挽回的终生遗憾。 “腕间的表”没等来上发条的“你”,“信使歧路迷踪”令“暗物质”无法如期向收信人“倒叙”“春天”,迈向“早春二月”的步履被寒冷“凝”在了中途,美好的雪景已经开始融化,仍未等来误点的列车!一次次阴差阳错的失之交臂,终酿成心仪之外的冗长错爱。

  只有12行的《双标》,则是对当今一些损害和挑战社会公平现象的严肃拷问,倾斜的天平,失重的砝码,偏离的指针,贪婪的刻度,都在作者笔下发出无声的怒吼。

  比较容易理解的《诗歌为何》,是一串期待心灵回应的诘问。在这首诗里,不断发问的作者列举出某些具有诗意的现象,启发读者就这些现象与诗歌的因果关系,作一次深入思考和梳理。作者所列举的事物各有所好,通过相互比照和碰撞,让彼此的差异受孕成诗歌的雏形。而末尾的总体发问“诗歌为何/靠近我却又远离”,正是诸多诘问的关键,也是作者和许多读者愿意对此一探究竟的兴趣所在。

  诗写本是一项速记心路历程的惬意之举,有时闪过脑际的词语只在瞬间停留,一旦错过便杳无踪迹。有时我们会遭遇到某种困惑或醒悟,突然被莫名的情绪所支配,一些杂乱无章的词汇和断句便不请自来,架构成诗的轮廓和雏形。此类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诗句,大多是情绪强烈到激情难抑,即所谓处于灵感袭来时的“神来之笔”,具有天然的内在关联。但文学毕竟是沟通心灵的字面工具,过于晦涩的缺口和断层,肯定难以被一般读者理解,更难引起广大读者内心的共鸣。

  受制于学科原则的艺术行为,常用“带着镣铐跳舞”这句话来形容,《单人探戈》组诗之舞,也要接受读者的鉴赏和评议。如何在求变求新的创作过程中,同时兼顾思想性和艺术性,实现读创之间的达意流畅和情感共鸣,是每位诗作者不可回避的终生课题。

  艾青先生《诗论》中的许多金玉良言,仍然是驱除我们创作困惑的良方——

  “诗的情感的真挚是诗人对于读者的尊敬与信任。”

  “诗与伪善是绝缘的。诗人一接触到伪善,他的诗就失败了。”

  “把写诗当作了不得的荣耀的事是完全昏庸的。”

  “把诗写得容易使人家看懂,是诗人的义务。”

  “朴素是对于词藻的奢侈的摒弃,是脱去了华服的健康的袒露;是挣脱了形式的束缚的无羁的步伐;是掷给空虚的技巧的宽阔的笑。”

  “不能把混沌与朦胧指为含蓄,含蓄是一种饱满的蕴藏,是子弹在枪膛里的沉默。”

  正值盛年的施维具有扎实的文学基础,且精力充沛悟性敏锐,虽然起步较晚,却已在创作实践中实现了不俗的跨越。通过对这组《单人探戈》的分析和讨论,可望从其得失的权衡中获取一些有益的参照,为日后向更高更精更美的目标发起冲锋积累能量。

  (2025年8月5日于洛阳)

附原诗——

单人探戈(组诗)

 
  作者:施维,字冰之,号任天真,笔名獒妈,中国香港人。会诗台文化传播中心首席执行官、中山市乐乐乐艺术团团长、中国大湾区诗汇常务副主席兼秘书长。广东省朗诵协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
 
  目录:《先哭为敬》《点解》《青果巷53号的屋顶》《换客》《双标》《昙花》《早点遇到多好》《破轭》《小牛马》《稚气》《仙进奉》《空》《诗歌为何》《无上清凉》《趁好天时》
 

 
《先哭为敬》
 
先哭者可推倒骨牌——
 
泪珠率先撕开静寂
请原谅我
先行一步的哽咽
只为呼应来日悲恸
 
谁在屋檐下点数零钱
城池扑落碎纸屑的鸦群
众人端坐,看泪流
如何截断夏花的行程
 
看祭坛前湿润的魂灵
看我预支的葬礼
当心酸典当为流通币
先哭者便是赎回光的囚人
 
清点花束的人到了
我拆解自身堤坝
我剜出眼眶熟透的果
令其抢先溃决
 
我绝不在挽歌中寻找休止符
毕竟,先哭者已推倒骨牌
 
 
《点解》
 
笔尖点解终夜游移
墨迹点解蜿蜒成河
 
岸边满是摆渡的溺者
用肋骨奋力划桨
 
沉船暗处,珠胎
闭壳沉入千年暗涌
 
点解,点解含住月晕
渐成星核,点解、点解……
 
 
《青果巷53号的屋顶》
 
瓦片叠成波浪晾晒薄暮
雨后的爬山虎覆盖凝成鱼鳞
一家猫静卧于脊线——
 
家族唯一的道路
巷子知了声被它们吹斜
在屋顶盘旋,在巷口消散
 
像被淡忘的名字
屋顶变得很轻!这家猫
驮着巷子如五株摇晃的风铃草
 
 
《换客》
 
贝壳称量沙滩
晶粒在发光
 
秤盘上,微凉的
是暗淡的月华
 
集市擦亮秤砣
交换山川与大海
 
你亮出付款码
我不必张嘴
 
结清!!!
——以物易物也
 
 
《双标》
 
天平低语——
 
向一侧倾斜
光在另一侧熄灭
 
砝码开始舔舐
你名字
我名字
 
界线的灰烬
卡于指针
锐利的尖端
寂静的深渊
 
刻度吞噬所有
笔直的问询线
 
 
《昙花》
——清晨以鸟鸣相送
 
舒展最后
刹那,光
在掌心收拢
 
睡眼朦胧
才懂得夜
整座的重负
 
你飘落
像垂首的蝶
标本般轻
 
晨浮升为雾
我隔玻璃
凝视一场怒放
 
 
《早点遇到多好》
 
迟到的雪
迟迟未下
 
候鸟栖落驿城
我腕间的表
等你上紧发条
 
迟到的雪
迟迟未下
 
信使歧路迷踪
封套中你署名暗物质
当春天开始倒叙
 
迟到的雪
迟迟未下
 
你才凝成
我从未抵达的
早春二月
 
——融雪声
已经漫过站台
 
 
《破轭》
 
我穿越荆棘林
寻找衔着春汛的鸟
 
当风刺破前额
割伤脚踝
有目光如棘刺
扎透背脊
 
你向我飞来
月光碎成绵白糖
铺满青青谷
羽翼,自酷夜显现
 
我俩站在光下
用春种秋收的犁
把盟约铸进泥土
在晨曦——融化残余的露水
 
 
《小牛马》
 
驮着暮色归厩
在脊背轻轻摇晃
晚风的笑
隐身稻浪的海
 
稻芒刺入夕照  
烙下薄薄的疼  
 
我们数谷粒
数花瓣,数星星
坠进干裂的云
数骤雨偷来的间隙  
 
我在厩里  
饮井水,嚼干草
 
——反刍你的昵称
 
 
《稚气》
 
台风哭啸着碾过  
纸船沉入积水漩涡  
纸鹤垂羽时,草丛  
一粒玻璃珠蓦然开眼
 
抖落满身星骸
从咖啡渍地图起身  
 
你执香水橡皮
驯化云朵成方糖
我攀紧蜡笔虹桥荡漾
 
格子间渗出梵唱
毛绒熊俯首舔舐经文
 
整座城池飘浮
行道树踮脚旋舞
恍若水沙连畔
你牵我跳起华尔兹
 
 
《仙进奉》
 
胭脂匣轻启  
绸衣滑落
 
南国妃子素手  
剥开凝脂的明镜  
 
映照殿中铜镜  
映照昔时笑颜  
冷焰,兀自明灭  
 
园中遗蜕  
宛如蝉翼委地
 
轻覆微尘  
香蜜沉入寒渊  
 
烈焰灼灼  
糖崖危耸  
在唇齿间,崩雪  
 
霜轨蜿蜒向北  
冰龛中供奉无声
 
驿卒马蹄一缕甜  
送往待渡亭吗?
 
 
《空》
 
光漫游
脚踝拂过
白墙的空
盛满光
 
在墙上游移
在虚空刻痕
剥落
多余色彩
 
我听到
时间在呼吸
我看见
白墙在燃烧
 
灰烬洁净
比任何画完整
比所有颜料
浓郁
 
 
《诗歌为何》
 
光线为何
执意凿开暗穴
影子为何
甘心沉入缄默
 
暗流为何
偏要向下摸索
箭矢为何
非要向上刺探
 
落叶为何
裹紧风声漂泊
钟摆为何
重复单调嗡鸣
 
琴弦为何
总会轻微震颤
火舌为何
偏要舔舐荒原
 
为何,诗歌为何
靠近我却又远离
 
 
《无上清凉》
 
我触到你前世的雪意
当光阴滑近仲夏
石阶体温渐次隐去
任青苔漫成冷焰
 
莲台将碧色濯得更薄
有僧衣扫过廊柱
蒲团蓄满前朝松风
候晚课推门刹那
 
最幽邃的凉何须深井
是砚墨凝如古潭
满山蝉蜕诵空庭院
将一朵莲的暗香
 
洇成折扇玉骨的清响
待子时山门吐纳
月光爬上经卷脊背
字字透凉。虚空
 
拨动檐角风铎的静寂
余音凝成舍利子
坠进钵盂——叩响
大地不落的回声
 
 
《趁好天时》
——台风韦帕来到之前有感
 
趁好天时,晒干所有种子
连同天棚上今年新摘的黄皮
 
趁好天时,劈好煲汤的柴
选纹理深红带蜜香的荔枝木
 
趁好天时,扶正文竹的腰
扎牢风中摇摆不定的柠檬树
 
趁好天时,点燃艾灸火一盆
在白撞雨歇脚处,驱邪镇宅
 
趁好天时,拾起冷巷的瓦
顶住咸湿渐劲的东南风
 
趁好天时,汲满一瓮清亮
煨暖一煲祛湿的五花茶
 
趁好天时,坐老榕的浓荫
细看镬耳墙剥蚀的斑驳……
 
听任龙舟鼓沉沉的余韵
撞上卖榄人悠长的吆喝——
 
“鸡公榄,有辣有唔辣……
有辣有唔辣,鸡公榄”
 
在万寿菊花丛间簌簌撞散
一寸寸沉入微凉的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