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刊》丨梁尔源科技诗:流星中子雨(组诗)附:叶延滨、草树、王单单推评
◎加速器
那时,推动一个湾区转动的
是春天的故事
后来,腾出鸟的笼子里
新的翅膀成了时尚的加速器
如今的松山湖岸边
一个匪夷所思的重器
安放在一个梦的心脏里
正躁动着一条奔腾了四十年的血管
奇妙的散裂中子源
潘多拉盒子里飞出的灵光
微观世界的赫拉克勒斯
正在以无比的魔力
推动一个领跑的车轮
负氢离子成了淡雅素食
美丽质子束流
上帝放出的飞鸟
以比光速只慢0.15飞秒的速度
在黑暗中朝着原子狂奔
一场顶级的赛事中
用粉身碎骨
验证着一个奇迹的跨越
◎流星中子雨
0.3至0.4纳米的闪烁
每秒几百米至几千米的身姿
流星雨一般的梦幻
在微观的宇宙中
飞翔 穿越 冲刺
银屏上那绚丽的光束
安放在古老的瞳孔
敏锐穿透过的发动机叶片
给蓝天加固了翅膀
那最小最缜密的心思
焊牢了深潜器的每一张脸
求索的胆量能承受更深的黑暗
爱意浸染了高速车轮
掐指万里征程的应力数据
为时代速度系上保险
……
中子!中子!
中国的“中” 中气的“中”
藏在肉眼后面的国之重器
待飞的湾区
热的版图
就铆足了底气
百年征程的那些坎
围堵的那些墙
梦,都能穿透!
◎从不豢养神枪手的靶
铅靶,厚重的靶
“铁了心”的靶
它用温柔的原子
迎接一束利剑
拥抱质子的美丽撞怀
神情是无畏的
脸庞坚毅
靶的背后没有高山屏障
飘浮也无需大海波涛
忐忑中从不躲闪
企盼里没有选择
当质子以百分之九十的光速
奔袭而来时
等待已久的箭簇
打开了
魔力都无法征服的心扉
夸克陶醉了
原子怀孕了
顿时分娩出无数的中子
在微观的宇宙中
像银河潮涌着使命的方向
狂奔 散射
靶,丘比特的信物
铅靶,从不豢养神枪手
◎磁场
活到这把年纪
体内的线圈已接不通正极和负极
骨子里的铁也流失散尽
无论在多大的磁场中
这节快要废弃的时光
都不会有微弱的感应了
但头一回走进散裂中子源
仪表上的指针又开始移动
直线加速器的体温
瞬间激活了年少时
搁在跑道上灼热的血管
挨着高能环形加速器
一股无形的暗能量
悄然打开了体内久闭的小周天
真想融入那舍身取义的质子束
为一头醒狮的狂奔赋能
松山湖的磁场效应
收敛了湾区实验室的高光
虹吸着东南西北的云彩
召回那些西去“涅槃”的凤凰
蛰伏在古老心脏上的超级磁场
让傲慢的心房
有了强烈的震颤
◎靶向捕快
肿瘤,长在黑暗中的眼神
渴望深邃的宇宙
能射入一束拯救的光芒
硼中子,上帝投来的慈祥目光
微观星空下凡的
凛然执法者
单刀直奔癌细胞而来
当卧底的硼化合物将肿瘤上的撒旦缚住
那把善恶分明的利剑
准确地刺中孽畜
硼中子从不伤及无辜,一个
不留冤假错案的“捕快”
名家评论:
叶延滨:
读到梁尔源的组诗《散裂中子源映像》,不禁叹道,“老夫聊发少年狂”,够叫上一声:好!著名诗人梁尔源,面对眼前全新生产力尖端科技大装置,牵黄擎苍般放胆出手,描绘了一个诗人眼中的崭新世界。在这些诗行中,我感受诗人驾着三匹神骏的马车:诗人想象力,神话魔力和科学魅力。三力运筹,得心应手,在诗篇中呼应奏鸣,悠远的神话和最新的科技互相冲撞,非凡地扩张了诗句想象张力,完成一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让诗歌与中子雨同时加速,追踪加速奔跑的中国现代化。同时也让我看到一位“这把年纪”,眼中依然透出青春豪迈,心中还是童心未泯,深爱着这片土地的真诗人。
王单单:
《流星中子雨》这组诗中,我更喜欢《磁场》这一首,里面“散裂中子源”“磁场”“加速器”“仪表上的指针”等意象密集地堆积在诗歌铺陈与叙述的路上,将诗意的指归强行拨到“科技”主题创作方向,但这并没有让诗歌显得生硬和别扭。诗人梁尔源成功地避开了主题写作“为写而写”的误区,而是将生命意识、个人经验与凝思注入其中,从而激活了上述意象之间的齿轮与咬合,形成诗歌的内驱,这让原本平常且近似“冰冷”的形而下的“磁场”,瞬间升华为一个有着温情与心跳的生命动感空间。读此诗,能强烈地感受到血液在身体上的流淌。
草树:微观世界的宏观启示——简评梁尔源《散裂中子源映像》
人工智能时代在某种意义上意味着宏观世界正在进入微观世界:中子、质子、原子、夸克,以纳米而不再是米度量世界的高地——不是朝着某个宏观世界的高地:如上甘岭,或戈兰高地,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与人类几千年形成的认识论形成一个巨大的悖论。微观世界如何进入人类的直觉,由一个陌生的他者转换为一个存在者、对话者,考量着诗人的个人才能。
诗人梁尔源是一个年长的“年轻诗人”,我这么说是因为他退休以后开始习诗,时间不长却深得缪斯的青睐。《散裂中子源映像》显示他作为一个诗人的敏感和不凡的语言能力。我不得不叹服一个没有理工背景、长期从事行政工作的诗人,尤其到了老年,仍能保持对新世界的好奇和关注,而且准确把握微观世界那些“看不见”的事物的“本质”,把它们纳入宏观世界的形式直观,仿佛百年前被派往微观世界的那只生死不明的“猫”,带给了他确切的消息。
以意象主义解决人类感官的局限,使感官之外的存在变得可以言说,不失为一条恰切的语言路径,我们不难发现,它们显示了一个诗人的想象力有着比质子束流更为强劲的穿透力。“加速器”在这里延展了它的外延,政治学的“春天的故事”和修辞学的“新的翅膀”给予它诗性的阐释,而中子源生发的质子束流也获得全新命名:“潘多拉盒子里飞出的灵光”“微观世界的赫拉克勒斯”“上帝放出的飞鸟”,一个毫无情感的世界被灌注了古老而常新的激情。靶向治疗之靶,由于在科技的语境中颠覆了自身的古老意义,或者说借助技术革命从它的本义中解放出来,梁尔源称其“从不豢养神枪手”和“靶向捕快”,使得一个冷冰冰的医学术语有了伦理学的意味,当然更是美学的。
现代世界由于技术的突飞猛进的发展而变得越来越陌生,而诗歌作为科技的另一翼,看似无用却极为微妙地维护了一只大鸟在宇宙空间飞行的平衡。诗人打破本质主义的禁锢,让冷冰冰的事物生出温暖的翅膀,其本身就意味着一种原创力。“映像”从物理学跃身美学,当然也使得微观世界的陌异之物也成为存在之域真正的存在者,与人相互映照,共同打造了一个深邃而富有质感的此在。梁尔源此一组科技诗,堪称一个语言学的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