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母亲(组诗)
2021-05-10 作者:罗鹿鸣 | 来源:澧水之水 | 阅读: 次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名诗人罗鹿鸣诗歌作品选。
母亲受伤往事
我用小竹管做的射枪
射出来一颗香樟籽
不知道它飞向了何方
但我知道它至今还没落地
当年港商修宋家洲电站
一根木头打晕了母亲
得了六千块钱赔偿
一生得到最大的一笔钱
存在银行,价值已大幅缩水
如今这电站已改名潇湘电站
可能落潮之后换了老板
三十年过后,母亲九十八岁生日
路过湘江,我抚着老母的头端详
再没有找到那块疤痕
但我的心仍在隐隐作疼
头上的大雪早已覆盖了往昔
我却从她的眼潭里
捕捉到了母爱与乡仇的涟漪
▌娘在家就在
走了万千的路,家门口杨树上的鸟巢
像一片离开枝头的叶子,落在了山的背后
母亲也不时挪动着窝,有时会在某个地方
摔跤了,可能是摔断一根胫骨,可能是
摔断了故乡的一根田垄,或是回家的路
娘活着,我在人间就有了寄身之处
娘在,家就在,我理想国的彩虹就会弓起
娘在哪里,哪里就是家,就铺满锦被缎服
递给我的粗茶淡饭,也胜过海味山珍
▌棒槌声
好久没有听到棒槌声了
四十年前枣子塘的棒槌声
比我的读书声欢快,溅起的水花
比我喝的学校自来水苦涩
三十年前我从柴达木盆地回家探亲
我的新娘被棒槌声激荡澎湃
二十年前我接母亲到长沙小住
她说白沙井的棒槌举得太低,声音沉闷
十年前母亲的棒槌丢到了塘里
她在永州妹妹家里笨拙地用着洗衣机
今年,九十七岁的母亲被犬欺
她说“手里有一根棒槌就好了”
▌探母
大哥,坐在我的右边
他的右边,山水村庄林木
一闪而过,纷纷退匿
列车的后方,窗玻璃上
几点雨滴,欲坠未坠
大哥,七十七岁的山岭
被一顶黑灰的鸭舌帽压着
沸腾的岩浆,冷却下来
坐在我的右边,默不作声
高铁从故乡的熊罴岭钻过
我跟在大哥的后面
没有说“我回来了”
九十七岁的老母亲
手搭凉棚,等在路边
▌老娘,一生三七开
老娘,今年九十六岁
已从田地里拨出了两腿
像一只候鸟,失去了牢固的巢
在枣子塘、永州、长沙之间起落、盘旋
在一个女儿和五个儿子之间跋涉、周转
老娘说:“我好比一片流浪的黄叶”
在我家的时候,老娘与一副字牌为伴
一个人扮成三个牌手,正襟危坐三国演义
打了一生的牌,对手是时间
老娘给嘴里装上牙套,然后喃喃自语
“输的是我!赢的,也是我!”
从天光,坐到天黑
苦难的日子像电影回放
仇恨与怨气,是老娘的两大随身法宝
爱憎分明在故事里周梦化蝶
老娘吃黄莲过苦日子七十年
也要在蜜水里泡三十年
寿命长,能打败一切的仇恨与苦难
老娘说:“现在,倒吃甘蔗
一节比一节甜”
▌老娘,九十五
我总感觉活着是多么不易
我把九十五岁的老娘看作奇迹
九十五座群山向天而立
银瀑飞流直下,白云缭绕不去
冰雪之巅再无苦难的黑鹰
我常坐在老娘的旁边
任她倾倒陈芝麻烂谷子
我只管低头玩着手机
她只管诉说过去的恩怨情仇
绘声绘色的陈年旧事
青砖砖雕一样富有质地
像冬天的叶子落了一千片
我听得起了茧的耳朵
具备了强大的免疫功能
于是,手机刷屏刷了一千遍
仇恨大都被过滤干净
留下一点苦难嚼出甜味
让那一丁点儿的美好
从屏幕上跳出来
放大成幸福与感恩的样子
▌月亮船
经漠风大手笔渲染的梦
一古脑儿装进月亮
月亮船吃水很深了
在妈妈不平静的海港
波纹舒展了额际了么
你眼里的水位是升还是降
你有锅巴、煨红薯就全给我吧
风浪里海员不能空腹远航
▌无花季节
长长的秋天
是妈妈的一生
枯黄的日子
不过是落叶
“你们高出门拴一头
才到开花的季节”
岁月性子很慢
好容易把七个儿女
次第拔高
没来得及呈上花蕾
妈妈头上
已被冰盖笼罩
▌母爱
母爱
曾是一件褪色的毛衣
把我与风霜隔开
稚嫩的我
在恒温里成长
母爱
曾是一把发黑的油纸伞
撑开我的童年
炙阳使它火红
雨弹使它鲜艳
母爱
曾是一场及时雨
滋润我的梦幻
绿禾在悄然生长
憧憬在一日瓜甜
母爱
曾是湿润的信风
把我吹送出校园
在坎坷的人生旅途
鼓满破浪的云帆
母爱
已成靠着床头的唠叨
已成与父亲嘀咕的失眠
已成一眼遥远的温泉
在游子的心头
叮咚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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