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书（组诗）

一、露水落在青麦叶上 

风从林间撤退
露水开始拷问叶子的弯曲
麦田没有回话
一头黄牛站在田垄，反刍阳光
 
我们以为这是日常
其实每一粒麦子的沉默
都在训练我们学会等待
学会低头
 
五月，不是开口的季节
是语言生长的隐根
埋在泥里，咬紧牙关 
 

二、旧井 

村口的老井
打水的声音早已被抽水机替代
但风还记得
有人喊过自己的名字
 
井绳腐朽，青苔爬上井口
照见一个少年，脖子上挂着钥匙
他的影子仍然垂进水底
 
五月，从不需要热闹
一小滴回声，就足以叫醒一整天的静 
 

三、五月的雨 

不是大雨
是那种几乎可以忽略的润
滴在黄豆一样的心事上
发出一点浅响
 
伞可以不撑
但必须慢走
要给雨水留点时间
去模仿耳语
 
你说这不像春
也不够夏
那它就是五月
一个站在两个季节之间的过渡词 
 

四、新洗的床单 

五月的风翻晒衣绳
床单如新脱水的句子
轻盈地悬在天空下
 
阳光把旧日子的褶皱抚平
邻居家的小孩用棍子挑起一角
说这是云掉下来的一块
 
一只麻雀在晾衣杆上跳跃
什么都不说
只是不断抖动身体
五月就是这样
不解释
只展示刚刚晒干的心情 
 

五、菜畦边 

石砌的水渠绕过菜畦
油菜已谢，茄苗抽出嫩茎
泥土潮湿，像刚听完一首低音曲
 
有人拔草不语
蝼蛄穿行地底
一滴汗落在芹菜叶上，闪着薄光
 
你若够静
能听见小葱长高的声音
它不争不抢
一整天只是缓慢变绿 
 

六、午后记 

阳光落在空空的鸡笼上
几根羽毛还黏着热气
猫打了个盹
电线晃着鸟鸣的尾音
 
五月不喜欢喧闹
它让一切退到明亮的边缘
连闲话都说得很轻
 
我们坐在石阶上剥豆子
剥出青绿的响声
像是一种不被打扰的思想

七、割草的人 

他逆着风走入荒地
弯腰，用一把钝镰一把时间
割下生长过头的野意
 
每一次挥动，都像在修整记忆
蒲公英不说话，只在风中分散
阳光把影子拉长，落进他鞋底
 
没有人问他去向
五月是沉默的体力
草香黏住了汗水的温度 
 

八、城南旧菜市场 

黄昏前，鱼贩开始收摊
剩下的腥味与细碎争吵挂在空气里
芹菜叶半黄，塑料袋里包着时间
 
一个老妇坐在秤旁发呆
五月在她眼里是空的
像秤盘中央那块久未归零的铁砣
 
墙角的蚂蚁在搬运碎糖
没人留意它们，也没人指责
这是一种更隐秘的忙碌 
 

九、橘子成熟前 

阳台上的橘树还未结果
只开几朵白花，像不肯说话的孩子
枝条却在夜里长出了方向
 
五月并不催促谁
只在雨后留下一点清甜
落在每一片叶子上
 
我们等一颗橘子成熟
像等一个答案慢慢长出声音
无需喧哗，也无需预告 
 

十、风吹向桥下 

五月晚风吹过立交桥底
一只纸杯旋转着进入水渠
失重，像无声的命运
 
小摊贩合上折叠桌
用一次性围裙包住残余的肉骨
灯火在桥柱上摇晃，像睡不稳的梦
 
这城市不需要太多语言
只用风调换节奏
让人慢慢走出昨日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