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鲁集(组诗)

到张鲁集去
 
带我的兄弟到张鲁集去
去喝牛肉汤
去啃牛的肩胛骨
在敞开的场地喝酒
一直把星星
淹息在酒盅里
黑夜在四周哗笑，牛肉的汤锅
白气腾腾
粗话、喊叫、猜拳行令
“八匹马啊，六六六啊，五魁首啊”
“喝，你输了”
去，到张鲁集去
我们骑着自行车去
我们扛着自行车回
前边就是马颊河的河堤
大豆收割了
玉米的秸秆也倒下了
地里的野火，升起的蓝烟
像巫师
河水不再逆行
虽然我们还有那么多的热血
我们看到马颊河的河堤蜿蜒
我们骑着自行车到张鲁集去
我们听见酒的喧哗
牛肉的芳香，猖獗而霸道
我们的荷尔蒙，像野兽
我们需要将牛的肩胛骨拍响
 
鲁西民居
 
这是普通的鲁西的民居
但又有异样的风情
这里的房子
是用黄土加水加火的砖瓦铸造
也是用信仰铸造
清真寺、小白帽、祈祷、九大碗
在日本人来的时候，这里的土地
撒豆成兵
无论回族、汉族
民族的大义统领它们
用血与火，用命搏命
 
那些房屋上的星与月
从天上昭示着这黄土的命运
这里的人匍匐、仰望
这里的人决绝，即使赴死
也会偷硬着脖颈
对自己的土地，奉献以血、汗
、勤勉、出死力
对那些侮辱这土地的人
则是下死手，对侵略者
没有丝毫的宽恕的缝隙
镇子的心脏部分是清真寺，那是信仰的高地
人们沐浴更衣、匍匐在地，然后得到了神示
然后衔命而去
呼啸着奔赴命运的前程
 
小镇上的将军
 
张鲁集是个血性的镇子
多年前张鲁镇的墙头上写着
“如果我们不去打仗
日本鬼子会用刺刀
杀死了我们，
还要用手指着我们骨头说：
“看，
这是奴隶!””
 这是马本斋队伍上的文书写的
用石灰水刷在墙上
是的，如果我们不去打仗
那些鬼子，会拉我们的牛
烧我们的房，强奸我们的女人
我们像一只羊
被他们随意宰杀
那马蹄的交错，一声声的钝响
来自马颊河，来自远处
马队渡河而来
马本斋，像是引爆了民族的炸药
渡河而来的马队，是自由的奔泻
是烈火的流淌
起伏的马背和马背上的人
如耸起的民族的脊梁
这视死如归的队列和战神
他们的悲伤和神勇
被挑在枪刺上
张鲁集，这有情有义的土地
接纳了自己的英雄，它像铠甲
护着自己的英雄
后来，英雄死掉了
那天，天降大雪
覆盖了张鲁集，覆盖了马颊河
也覆盖了这悲伤的土地
但英雄是不死的
你看那马颊河水
仍在搏杀
那些浪花如出鞘的刀刃
如开弓的箭镞
那些马，如平原上的漩涡，也如水流
奔跑的铁
愤怒的波涛
向着敌人和岗楼搏杀
手起刀落，砍掉的敌人的头颅，就如
厨房的切菜
让人热血激荡
那耸起的马鞍，那马鞍上的雕镂的花纹
被血浸泡
雪地里，这支复仇的马队
卷起的雪，弥漫在旷野
这如大地的鹰，嘹历的鹰
壮美的鹰，有骨头的鹰
回荡在雪野上
 
英雄的墓园
 
这是他的墓园，英雄的墓园
守墓人一直
守着它
那是怀念和鲜花集合的地带
无数的哀思和精神
在这绽开
多年了，守墓人无论晨昏
都在这里
英雄的死，让他看到
活的意义，他现在就活在英雄的怀里
他也会死，他要他的儿子接替，生
会延续对死，对英雄的致意。
这就足以让我们
对这片忠厚的土地
敬礼
 
我和一只羊
 
童年时，我曾跟着爷爷到张鲁镇赶集
爷爷牵着羊，羊牵着我
我们走几个小时
羊走几个小时
我们走在马颊河边的土路上
像几尾鱼，游在水里
那些庄稼就是水里的杂草
爷爷和羊说话，就如向鱼问好
我们要到张鲁集卖掉羊
那样，我就会有新衣裳
就会有集镇的包子和烧饼
就可以解解馋
一说，去张鲁
我的嘴张开，如鱼的鳃那样张开
如果卖了羊
爷爷也可在街上喝二两酒
就着荷叶上的花生米
那时，爷爷的脸如荷叶张开
那是红色的
有一年，当爷爷要卖掉那只羊的时候
那羊就啃我的裤腿脚
那羊的眼里含着泪
羊，叫着，像一根箭
射在我的心上，滴血
 
我没吃上包子
爷爷没喝上酒
我们把羊牵回来
在路上，羊牵着我
沿着马颊河往家赶
我曾看到过
小羊吃奶是跪着的
那次，我们回到家
小羊，却跪在爷爷的身边
苦难的日子里，爷爷
流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