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扣儿诗歌十首

 
昏黄之境 
 
这有多可怕
沉浸的事开始模糊
倒背如流的憧憬开始陌生 
 
比如飞花可伤心
落雪可以令人想念寒冷之前
渴望重逢的些微之暖 
 
比如流莹，观照过临窗而待的浪漫
纸上瓜州曾一再冲入薄词
为我精心种植玄幻而美的菩提
 
 而此刻的窗外
色彩很淡，那片引发叹息的浮云
再怎么不舍，也难以暗喻为人
 
 就连你，此生还未相见
也只能是一个泯于众生的夜晚
 
 
绝境 
 
风景像影子。远人一身雨意慢慢走
清明的感受时轻时重
重者不抬头看天
轻者，则坐在路口抽烟

四月在北方荒芜着，大地很扁
候鸟有几只死在南归之路
有几只再次回来，飞得漫不经心
但也加重了风声

去卧龙岗的路已为我铺设六年
我习惯了来去匆匆。沉静的
清扫，倒酒，摆供果。冷春委身其中
尘埃扬在半空，听我说着什么
尘埃后面，爸爸的名字在墓碑上，纹丝未动

后来我跪在石板上，空气很僵硬
但我没有心事——在墓碑林立的地方
怎样表达都不突兀，促使人哀伤的
是我已衰老，没有力气因痛苦，而大放悲声

 
不逃
 
雪意终了。旷野被摊开
很多人从旧岁走来，有的肃穆，有的潦草

沟壑里窝着的一点阳光，与冬眠的蛇一样
不行动，不相遇。偶尔飞过年迈的鸟儿
无力打扰，便不鸣叫

房门前的路上，奔跑着风
像一到夜晚就出没在生命上空的灵魂
因过于空旷，而无比寡淡

现在，脚印落在石头上
记忆的藤条软下来，爱恋过与怨恨过的
都乖乖的，如黄昏的齑粉
 
 
伤行
 
几道流水能把此日流尽。手边的枝叶
一会比一会软了。远处的白云也要
睡进山坳。低处走来的我
被心思遗留在草泥上
 
蒸腾的晚意掺加你的语音。挣不开
我身体的密林。响在隔岸的笛声
带回几个有家的人？我摇了摇眼里的星光
光阴一颗一颗，掉下去
 
路影被幽深踩着。近在咫尺
又遥不可及。奔跑也不能撤掉
为无际又窄小的禁锢
堆砌着与命运上的尘土
以冰冷的表情，冻结了我的骨髓
 
走吧。没有合不上页码的演义
没有使不完色彩的凋零
身后的枯藤悠悠荡荡
那曾经攀着我风月的天梯
顺沿我的泪光，滑下了你肩上的杜鹃声 
 
 
春风吹 

春风吹，沃野的未来是良田
我的未来，是不再思虑你我是否还能
重遇同一条春水

美好漫长的生命，琐碎短暂的生命
翻过一页千山暮雪，新事势如破竹
旧事形如悬棺
 
镜花将吊上枝头，水月将跳上相爱人的眼眸
这套戏词外，有人走向宽阔的时光之路
有人抽身于执手相看的往昔
有人陶醉于自创的音律，有人将平凡的一生
泯于令人羞愧的醒悟

春风吹。春雨一会是粉色的空气
一会是没有知觉的符号——在接近老迈的
我的比喻中，多少场爱而无用的欢愉
埋葬在永不凸现的变故中
 
 
长相思 
 
步子迟了，心上的事就沉了
被记忆纠缠的秋千，骨架开始生锈了
 
我带着昨夜的雨伞，走在今天的香樟树下
今后所有的雨都是命定的陪衬
当我作为一个细长的阴影，破开没有你的光阴
 
石板路起着荡漾，缝隙间草叶抬头
猜不透是无处躲藏还是在渴饮
年年枯荣如斯，年年，我们不再一起来这里
 
香樟树再高一尺，你与我之间
丛生过的颜色也就淡了吧
比如去年你站了许久的那个街角
现在满是路人，比如我从前的白裙子
不知睡在哪一堆褶皱里
 
现在，雨声很快，它正在一本书中
往山下赶去。山下那一片流年
也长满了香樟树，又老，又憔悴
也许你正在那里打盹
也许，那里只剩下一只空杯 
 
 
想来生有个小镇 
 
想来生有个小镇。青樟树长出新叶子
我们沿着今世的春天走去
一直走到天黑
 
回声只有两句，一边是我
一边是你。石板路望向杏花酒旗
暖风在肩上情难自已
 
我看你倒酒，酒杯里有一个小月亮
我听你说起小月亮，眼神荡漾
醉了的人靠在爱人身旁
 
想来生有个小镇。蓝格子布帘木格子窗
老家俱缓慢掉下油漆
不想发生的事，埋在尘埃里
 
梦睡了，小巷卷起烟雨
人间静悄悄的，只有我和你
 
 
白云千载   
 
想起初点烛火
人如旧画上的天使——我看到老去的红衣
暗淡了，无日以继
 
栏杆夯实了诗词中又美又长的悲剧
而幻象还在尾声里隐现
提拉光阴的翅膀——
相信不朽的人要如何落地，才是完美的腐朽
 
花开花谢何其迅速
年复一年，何其迅速
写诗的人以手指漏黄沙，堆起尘埃
 
九月在白云下赶来
土地上的成熟被摘走身体。冷气就要摇荡了
——看吧，又一茬万物饱饮过沧海
被收获的人拿走了全部诱惑
 
白云千载，全是人间寂寞
 
 
纸钱之轻 
 
火焰升腾起来，心就沉了下去
——在土地庙，我用木棍轻拨纸钱
看着那些纸叠的金砖化做灰烬
我的旁边，是一望无际的荒芜的春天
 
天空被炙烤，令我的视线发生颤抖
但远方的浮云未受其扰
它们懒洋洋地移动，它们又轻又薄
与世上的一切遥相呼应着
 
——离开这里以后
我会走在某个小城昏暗的路灯下
一边拍打身上的纸灰
一边被浮云眼中的细雨击中
 
接近喧哗的时候，一些残冰
化成了水默然抱着旅人的脚印
一只孤独的小猫坐在墙角
冷意深沉——如我刚才的表情
如土地庙里，被遗忘的神明 
 
 
酒·辞   
 
喝酒，漫天大雪没有归处
西山因此落难，无名鸟类扔下不起眼的足迹
 
看老年扫雪人，弯腰在新年的钟声里
胡子挂满雪，身体如移动的枯枝
 
看光色冰冷浑浊，从这些意象的头顶
弥漫如毫无意义的修辞
 
喝酒，有豪情时就喝满目山河
心情柔软时，就喝无人能敌的脆弱
 
现在冷风呼啸，时光通过变形，失踪
令好一点的往昔减弱倒影
 
又及，某年为渴望准备的激流
也不知在哪里浪荡
 
喝酒，喝到灯光死去
面对与逃避的意思时而交替，时而重叠成
 
那些冲出又咽下的话语
喝酒，该说的在今年之前已经说了
不该说的，此生已无故人可听
 
喝酒吧，喝到西山下尽是扫雪人
尽是移动的枯枝，荒凉也不会透过我的眼睛
再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