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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游(组诗)

2025-07-17 作者:王永健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王永健:资深副刊编辑、记者,新疆作协会员,中诗网签约作家。
◇一隅

七月,这与夏有关
炎热没有磨光我们的棱角
我们戴着塌边的太阳帽
在既定的行程里勾划过往
大片的白色毡房,伫立在
草原之上,一条小溪
与天上的湛蓝,对峙
牛眼洞开的无邪,理让着熙攘

车寻找着路边的阴凉
自熟米饭的饮烟
弥漫绿色的渴望,云杉在旁
撑着无量伞,旁若无人地胶饵
树语的洪荒,掩饰
石头鼓噪,群花与蚂蚁干仗

我们的心因城市撂荒
来此一游,就是想歇一歇
歇在虫草和松茸的席间
歇在山风和草原的甘甜
歇在遗忘和无语的藻藓
圈一块足以立足的草地
歇上一歇

晌午,一个少发的男人
油头火面,更多的炎热扑面而来
为此,我们不得不开车向前
我不知道这次向前
是不是落荒而返
我总能听见无解的梵语弥留林间


◇亚麻

望不着边际的事物,一定有一个
与你一样的凡心,让漂泊
在长满种子的身体里
发芽,尽管半生已去
在望山跑死马的广阔里
蹲伏,让倩影
读遍朝阳、落日、余晖……


◇向日葵

你是人间的花
你是最像人的花
你高昂的头颅,挺拔的身姿
都应为人
你向阳而生的操守
都应为人

向日葵
每一束花瓣,都写着生的张扬
人已颓废,且佝偻人生
妥协裹挟着尖锐的沉默
九层妖塔比比皆是
大片向日葵的北面
山,层层叠叠,有明有暗

小溪,拼命地撒欢
水里的我与镜面似的倒影
被撕扯做碎片
这样
我与向日葵若即若离
我与生而为人的花若即若离


◇六星街

因为你的名字,有了出行的理由
这缘于由南向北的企盼
缘于一头卷发的歌手
和几句朴实的诗行
我们携带钵盂,虔诚地追赶
化缘的弦律,求一个字
放在记忆的网里,得一封号

圆桌前,你换上了裙子
你的裙摆在熙攘里飞扬
我蹲下来,把前景和背景
设置成你的名字
让摩肩接踵的人流
告诉你,在街上的流连
都是为了谁


◇民俗村

我和她转了一圈
说好,感觉不错
像浏览了上锁的橱窗
或者是陈列馆,精美的物产
带刺的玫瑰
渗透着隔世的谣曲
成为绝句。手机举了又举
没扫一次支付码,旅游团的小旗
招摇过市
来了一波,去了一波
裹挟着前浪后浪的汗腺
排解人为和非遗

一家家店面的主人迎来送往
僵硬的笑脸似售卖的冰箱贴
像窗台的风铃   成为玩具
烧烤小吃的摊旁,水壶和干粮
减轻的体重,熏黑了导游的脸
载客的马车,打着尖锐的响鼻
无精打彩的“嘚嘚”声
像夜里的更鼓
捂紧的过往
如一件失落后,集体处理的行囊


◇塞锡湖

赶了个早,初夏的晨风纯粹地笑
我真怕你的纯粹离我越来越远
我见到你时,你是个平面
仰躺在那,如同水一样宁静
我不准你,不准你似涟漪般地抖动
我嘴唇微张,鼻孔翕合
拷贝和复制
吐纳和摄像
整个场面,足够隆重
我喜欢你的透明,喜欢你的通透
喜欢你怀里沐浴的老少
尽管,我无法知道你的身高、体重
无法知道你的三围、喜好
包括你的体温,我用手试过
温润如玉,肤如凝脂
可是,你干嘛不问问我
晨风会告诉你许多,在这个早晨
我的热情以把整个夏天注得满盈
路标也会告诉你,你已丝丝入扣
填入了我一个季节的傲娇
这天,我坐下,等一朵出水的芙蓉
破解你平面世界里,湖泊的映照


◇锡伯古城

到这来,就是一次灵魂的救赎
我站在威震楼上,敲响神钟
想要唤醒移民筑城的箭客
把心按住,将隐身三个世纪的云霄
射落为宴
鲜卑郭洛送来稻麦
神像海尔堪牵来牛羊
城门、城墙,垛口、墙眼
便门、角楼、刀山、火海
依旧赶着马车、骑着骏马
他们提着箭袋,微微喘气
腰身被一座大山压低
哼着戍边、拓荒的号子
与我的父亲一样,有着相似的经历
一个西迁,一个支边
穿着砖雕、泥塑和平窑的衣裝
军帽、步枪、镰刀、斧头
铁犁、地窝,烧荒、柳筐
没一个同名,没一个同姓
种地就是站岗,放牧就是巡逻
我站在威震楼上,敲响神钟
在钟椎‌的撞击下搭起祈福桥
一孔为城,一孔为荒
陌生的旅人涌来又褪去
相对于古稀和时代的空茫
这种传承可否诠释——可能的遗忘


◇伊昭公路

在悬崖边
加三的小白被牧马人亲了一口
好在,弓月道的险峻拉开了我
乌孙山扭动着水蛇腰告诉我
她那蜷曲百转的样子
对应着不同区域
我的颅骨两侧就是陡峭的绝壁
每道绝壁上,都有一副皮囊
我吃惊于造物主的用心
每个急弯和陡弯
都配置了浓缩的副本
疯长的绿。用晌午的山风吹向我
我从努拉洪至昭苏
用庸倦而紧张的时光
尾随牧马人
穿过云的门槛,雨的暖房
‌灰白山体与雪山辉映
天界之门里的牧羊布满山脊
草场的光线犹如流动的织锦

小白在走与不走之间
我的心在恍惚与迷离之间
牧马人走了
没有留下电话


◇白石峰

你是一顶锡伯族男儿的毡帽
翠绿的云杉林是你的长袍
胸前裸露的岩体是你的坎肩
你的裤子
是乌孙山上那两条转场的牧道
白石峰,你是出生于云端天路的郎
你的每一寸肌肤,都是一部话剧
面对这熙熙攘攘的人群
天上人间,你高高在上
以你天生的白和守望,无需分辨
上山下山
逆流顺流
好人坏人


◇野狼谷·天鹅湾·白泉

轻点,轻点,再轻点
别惊醒了那头假寐的野狼

轻点,轻点,再轻点
别叨扰了那对妤妤而欢的天鹅

从南疆而来的云朵都这样
甘愿在绿不染尘的世界里自囚

世外桃源暴露在天外
野狼和天鹅无法看护时,白泉愿往

轻点,轻点,再轻点
身陷迷离,也不要破坏了谷底的草甸

轻点,轻点,再轻点
站着别动,小心跌倒在这绿色的海

墨绿植被的交织与雨
冰川融水的河道边有位牧羊的少女

野花繁星映月出没在雾霭
水墨丹青千里客的流连美化了遗憾

轻点,轻点,再轻点
蒙古包里的弦音惊忧了隔世的心田

轻点,轻点,再轻点
融解的爱情早已感化了冷杉和狐白


◇昭歌小栈

三间房,一个院,一块招牌
三间房是孪生的,性别、容貌都一样
娶谁都是娶,入洞房,花烛皆是夜
不同的是小院,小院的东面
有畦菜园,没有稻草人值守
麻雀成了王。纯天然的,有机菜
主人扭动着丰腴的腰肢
东南面的小桌上有写作业的娃
他扑闪灵动的眼睛,为小院聚集着人气
门外的巷子里,招揽生意的脸像觅食的鸟
我们也是鸟,候鸟,住一两晚
也许,明天再见就是再也不见


◇天马浴河

帝王作古为马
古国作古为河
天和地便成了倒数,彼此搀扶
马久久站立,是河里掉落的石
它的滚动是长虹的血
融合成为马鞭
“啪啪啪”地笑傲着江湖
神马当从西方来
得乌孙好马,名曰天马
有水自从天山来
得高山好玉,名曰玉湖
汉武帝这样说
乌孙王这样说
唯有沃土,昭苏的百姓讲

张骞牵着天马,来到特克斯河
河水汤汤,大宛的女人也来饮马
一声吆喝,天马和汗血马跃入长河
马蹄踏着河水,激起层层水浪
河面上的水花,飞溅四方
河还是那条河
马还是那些马

我站在草甸之上
目睹着旧书中掉落的故事
演绎着现代的疯狂
时间在那里盘旋已久
古人的呼吸还在天空回荡
马走了,河归于平静
人流在扩大,聚集在喷张
我站在草甸之上
目睹着演出后的落寞,久久不肯离去


◇草原石人

这次拜访,已近黄昏
我从三弥山来,带有龟兹的酒
泥利可汗的女人
夏特柯尔克孜族姑娘
甩着10条发辫
掀起小洪纳海草原的风
我迎风沐浴
整理了束腰
双手交叉抱于胸前
泥利可汗走出东方的虹
弧眉、直鼻、圆眼
他的八字胡明显沾有露水
厚厚的嘴唇干裂发白
我们来到科达和尔沟
端起马奶子酒
站在花岗岩上
一杯,两杯。不知喝了多少酒
每碰一杯,月亮就会跑个来回
每碰一杯,他脸部的肌肉就会绷紧
似在怒目圆睁,又像在深刻内省
他的身下就会长出青青的草


◇特克斯·八卦城

原想在洪洞的大槐树下
寻那本河图洛书
可槐树已死,太极眼摩天轮
到是转出了玄机。龟和鹿
甲骨和残肢拼成的马路
成为物语
乾、坤、震、巽
坎、离、艮、兑
摞成大书,符号成了现世的通途

我们进城时,路灯一盏一盏地亮
像伏羲拾柴而薪的篝火
月亮冉冉升起,由圆而缺
白天迎来黑夜,由热而凉
身陷羑里的姬昌紧紧蓑衣
他在青铜的笼子里刻下日期
天、地、雷、风
水、火、山、泽
这时才发现,万物关系就是易经

我们停下车,徒步而行
人潮从八条街口倒灌进来
忙碌的交警,挤满黄昏
喧嚣的人声,跌至光阴
特克斯缄默,八卦城啄破穹顶


◇夏塔

在峡谷里走,就总有种
仗剑走天涯的微芒
这石头凿空天山的驿站
依旧有马蹄“嘚嘚”的天籁之音
夏花踩着春的尾巴
星星点点地开
路边的土拨鼠,像懵懂的姑娘
山风一调戏,便开始脸红
走路的开始一遍遍念经
念得山也空了
马也困了
在走与不走之间
我和她踟躇,徘徊
犹豫不决
上前一步是木札尔特
后退一步是沙图阿满的挽留
云杉枝干上的时间突兀嶙峋
像似在凭吊那场烧了多月的火
雨说来就来
浇灭了,阶梯上爬上爬下的人
浇灭了,把从众当成智慧的修行
这天,夏塔一别,雨越下越大


◇曲折的河

从来没有这么难受,坐在马背上的我
被耿直的脊骨,刺的左右摇摆
前仰后合,赛尔肯哈哈哈地朗笑
我说,赛尔肯,你别牵了,让它自己走

马还是左闪、右闪,要么转几个弯
直至惊飞几家天鹅
鹅先是张开洁白的翅膀,然后长途奔袭
从乌云格格的头顶忽然飞起

乌云格格是赛尔肯的母亲
乌云格格头上顶着蓝天白云,头帕
引导腰带束紧了鹅黄
下摆两侧开衩,映衬着鲜嫩的牧草
飞远的鹅,在乌云格格的身旁
留下蜿蜒曲折的开都河

河,就是马背上的我
河,就是赛尔肯的朗笑
河,就是乌云格格脸上
九个月亮,十八个太阳

2025.07.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