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书
1
我确实还在这个世界
只是看不清在哪里
熙熙攘攘的梦想
是一把把刀子
削去大地的每一丝耐心
赤裸的人间
就这样千疮百孔
我躲在哪里
几乎找不到一片叶子
遮蔽一下
这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它如此孤单地和一个世界碰撞
破碎的声音
就是它的宿命
在这个世界的编年史里
它像尘埃一样
无处不在
2
弘大的光阴甚嚣尘上
我隐身其间
对所有的抱怨不屑一顾
只认真地思考
一粒尘埃的使命
它和一颗种子、一粒花粉的关系
是不是让我
疑心这个世界的平静
躁动的年代早已装不下一个人了
所有的泄漏
都无人真心封堵
一个时代给予的破洞
让一粒尘埃如此自由
我飘荡的灵魂
穿越闹市
没有一个经营者诚意挽留
一颗注定发芽的心脏
满世界寻找泥土
在贫瘠的水泥地上
它不断逃离
所有的雨水都为它打通路途
满身疥癣的城市
不许它一刻逗留
3
没有故乡了
一粒尘埃，它已经不愿再生
它担心自己的子孙
同样没有安家乐业的好命
它担心时光深处的流离失所
再也找不到祖屋
无法皈依到一片土地
不能与一粒朴实的粮食成为弟兄
只能独自悲伤
只能流浪远行
当庄稼嫌贫爱富的时候
当土地狗苟蝇营的时候
这一粒尘埃，有多么沉重
它包含了一个逃遁的世界
并在这个世界里延续了一个诗人的生命
让他在布满陷阱的人间
成长为一根硬刺
深入一根根盘根错节于麻木的神经
以细微的身躯
成为痛苦的帮凶
4
痛苦有多苦，一个诗人在世上
碰见另一个诗人
总想着揭开对方的伪装
像一个女人碰见情敌
首先打量对方的服装
扒皮抽筋的目光
是从骨头里射出
世界的汤药早已失效
只有生于草木的毒性
越来越强
你已不能吃药
哪怕你拥有十分可靠的药方
比你略大的尘埃
都生出了孢子
整个世界已被占领
你如想继续活着，就不可在乎健康
所有的病毒们
都知道这个世界无比软弱
它们在每一个闹市
等着你自投罗网
5
独行于闹市的那个人
他的内心无比荒凉
他打开一生的容器
里面空空如也
无论他怎么努力，也只能灌进忧伤
灌进劫中的尘埃
在挂满利勾的罗网里
沉浮不定
没有方向
他不能开口
满眼的喧嚣如此冰凉
一旦说出闹市里阴森的鬼魂
便被附体
他羸弱的信念
已经不能背负一瞬的历史
时刻准备孤独地逃亡
早已预备的流浪
是一个诗人孤苦的婚床
他是世界不能容纳的尘埃
他的庞大和卑微一样
让所有警觉的人震惊
在某一个梦醒的时刻
逃离即将爆炸的地方
6
一粒尘埃无法驻足的世界
有着足够的疯狂
所有冷酷的天灾人祸
都赤脚赶路
它无所畏忌
随心所欲，暴虐而嚣张
肆意侮辱广阔的大地、天空和海洋
在芸芸众生互相猜忌的恐惧中
它只好自己淹没自己
自己把自己埋葬
这是苦难休养生息的季节
所有的植物相互确认
脚下的土地已经开始腐化
头顶的天空
已有鸟雀回到了家乡
只有大自然与时光相爱
生出那些细草的籽粒
越过山高水长
带去一粒尘埃的前世今生
给这个赤裸裸的世界披上衣裳
7
一粒尘埃成长为风景
一个世界毁灭于无形
时代诞生了规则，无需监督执行
它让新生接近死
腐朽变为神圣
反复剥离的技术已经纯熟
雄心勃勃的小丑开始嘲弄英雄
尘埃现于光芒
夜幕悬挂群星
历史的迷雾一向浓厚
一定有一些光线来历不明
它斑驳的出身
或是破碎的碑文
或是一个世界口口相传的童年迷梦
这也许是尘埃的一生
在泥沙俱下的众生河流
它坠于河底
有着无与伦比的沉重
世界被水淹没的年代
它独自记录了所有的死亡和挣扎
全力孕育着陆地
把一切苦难，移栽到新生的岛屿
并投身其中
8
你熟知世界的每一部分
才会在人间如此焦躁
从萎缩的大草原
到喧嚣的大沙漠
所有你经历的水，都已经远走他乡
那些干涸的嘴巴
已经失去了歌谣
并且，你深知即将失去更多
如同亲人不约而同的背离
留在这个世界的事物越来越少
泪流满面的故事
温馨浪漫的情书
缠绵悱恻的传说
都枯萎得不成样子了
像失去水分的花瓣，簌簌蜷落
让一粒尘埃贡献一滴泪水
让一棵青草护佑一个湖泊
人世之上的日月呵
你不要对人类如此不屑
整个宇宙的起源，也同样是一粒尘埃
我们面对的庞大
正如我们自己的渺小
9
一粒尘埃就是一个世界的心脏
从此开始，一切事物才能成长
逼仄的新生
无限辽阔的死亡
都是必经之路
当所有取得座次的爪牙都沾染了鲜血
假装的规则，堆砌的信仰
已经如此轻薄了
漂浮的人世即将坠落
唯有幸运的失败者早早退场
这是终结的开始
大地不再优待孕育
天空也不再欢迎飞翔
阴影的压抑增加着阴郁的重量
光明的欢愉被情人终生向往
在它们之间三生三世的尘埃
必将打通光阴的边界
以无孔不入的躯体
承受一个时代不能愈合的暗伤
2016年6月，初稿于河南省信阳市南湾湖畔
作者简介：
温青，河南省息县人，70后，1990年12月入伍，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为河南省信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指头中的灵魂》、《天生雪》、《水色》、《天堂云》、《光阴书》等，有百余万字诗歌、散文和小说作品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青年文学》《诗刊》、《星星》等刊物发表，作品多次入选《中国年度最佳诗歌》、《中国年度诗选》、《中国新诗金碟回放（长诗卷）》等，获第一、二届何景明文学奖，首届河南诗人年度创作奖，第三届河南省五四文艺奖金奖，第二、三届河南省文学奖，第二届杜甫文学奖，第三届河南省政府文艺创作优秀成果奖，第五届全军网络文学大赛一等奖，第十二届全军优秀文艺作品奖等，被中国诗歌网评为“2014中国诗歌十大年度诗人”，中国诗歌网首届签约作家，参加过青海玉树抗震救灾，曾在鲁迅文学院第20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河南省文学院首届作家班就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