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夜晚

暗处
 
我看见，跳跃的火焰
在暗处，如冬天的寒冷
倾斜的身体距离
灰色的藤椅，很近。
微弱的眼睛，如被毁的琴
风与死亡的哭泣
如灵魂的哀悼。
我看不见它
影子的羽毛，消逝的光
颤动的时间和戒律
与谎言和历史一样暗淡。
 
荒芜
 
听着，荒芜的冷空气
弥漫过大地的腹腔
下一个夜晚，依然如此
孤独的欲望，如火
燃尽自己的手掌
那些炭，飘扬的灰烬
压缩着麦苗的额头
愈是深冬，愈是困难
愈是凄惨，愈是遗忘
走过坚硬的田垄
如冰，这风的舌头
如我们的身体
恰似旷野一般荒芜。
 
白纸
—— 一张A4纸的作用
 
沉默的孩子
清晰的线
勾勒着鱼骨
将她们拦在掌与耳中
书写盐的故事
只愿风暴远离你。
多少年，被遗弃
锤炼词语。描绘
荒郊的墓地
突然，一种力
劫持掉洁白的身体
黏住历史的睫毛
一枚卵脱落
孵化。清澈的
痕迹如炭火
正烧制着诗句
如此神秘地讲述。
 
细雨
 
昨夜，如此辉煌
突然间，覆盖了大地
天空也愈发闪亮
细雨如梦，如谜
落下去，落下吧！或许
它不仅仅是一件微茫的事
只要开始，一切都会向好
我们祈祷，我们呼吸
这细雨如此的神奇
细嫩的爪子勒紧大地。
站立在你的羽翼下
皲裂的脸和嘴唇滋润着身体
如此的幸福，如此的迷离
一场细细的雨呀
灌注进这无限的土地。
那一束苍老的玫瑰
我们再次想起
握紧这兮兮的腰身。这细雨
这夜，一层层的剥离。我们
这声音，一层层的漂起。
如此辉煌，昨夜
突然间，我们不再被遗弃
重演那个声音。它没有死去。
 
（注释：2022年4月26日凌晨4点
上海乌鲁木齐中路有感）
 
初冬之夜
 
苍老的悲伤
如屋顶的小雨
时间多于轻
身体少于沉。
逐渐僵硬的大地
冷堵塞了呼吸
耳朵也渐渐老去
战争、强权与卵
那些涂鸦
如针尖楔入黑夜
它们暗淡如这寂静的穹顶。
 
童年
 
多少年，跟着影子
踏过金黄的麦地。
夏天薄雨骤至
灌满那些嘴和脸。
夜太深
如蚊子的身体
纠缠着黑。
时间过于滚烫
灼伤了风的手掌
我们消逝如白昼降下去。
 
喜剧
 
诸神的黄昏
暗淡之光
篝火燃尽空谷
喧嚣的声音摁住大地之脉。
死亡在重演
凄凉的成分
压缩进荒诞的情节
时间如此浑浊
满身的疤
与那些可耻的语言
共谋，劫持了整个夏天。
他们弹琴
在大理石上
孵化历史的卵。
 
途中
 
一旦注视和描绘
音乐便消失，如耳中
沉醉的风
演绎天使的舞蹈
死亡
在通往时间的途中
循环
骨头的白，如鹅翅
大地燃尽自身
那些灰烬跌入空谷
永恒的沉没
墓之声。
 
 
骷髅之舞
 
风景消逝。如婴儿啜泣
我沉默。那些颂歌
被忘却的记忆
陈旧的台灯，微弱的光。
雪白的骷髅压紧灼热的喉咙
他攥紧法器
在黑暗中，舞蹈
如此的裸，如此的真。
 
舞台，突然而至的恐惧
燃烧红之眼
那些盐分如烈火
灼透、崩塌。
一切事物都已剥离自身
风声灌沉耳朵
那些煤，那些破茧的火
帷幕降下，骷髅坠入大地。
 
盲人表演
 
黑幕降下。精致的白抹去
大地上野蛮的痕迹。
他攥紧手中的权杖
犹如天神，那些粗糙的兵器
在苍老的时间里杂耍。
他看不到舞台以下
暗淡的眼睛与舌
多余的手掌与耳
死亡的情绪已经摁住了
呐喊的咽喉。此时
所有沉睡者被吞下
在伟大之蛇的胃里持续地发酵
持续地腐烂。漂白的骨头
散落。多么可怕与荒。
他与她在地毯上纠缠
自由，在骨盆间灼人
他说：他看不见
她说：高潮已过去
他们闭上眼睛。凄凉的地板
伟大之蛇再也没有留下任何液体。
黑幕降下。游戏揭底
盲人的眼里流下盐分
表演如永恒的时间沉下去。
 
 
听见
 
夏天还没有结束
我便听见神的声音
召唤空谷。
那些凄惨的鸣叫
犹如血从身体里流出
此时，我失去了你的肩
内心之神拨动胫骨
惊恐的眼睛，何处安放？
一根根精巧的股线
划过指尖，犹如闪电
躁动的乐音，孕育
一只可怕的怪物
撕裂皮肤的韧性。
世间的美好多么短暂
衰老的皮肤，褶皱的额头
空空荡荡的衣衫
多少美好，多少痛苦。
秋天还没有来临
我便听见神的声音
唤醒死亡。
 
消失的夜晚
 
如此压抑。一首空虚的诗
掏空了深邃的夜。那些病魔
安静地驱赶多余的脑髓
可能的表述沿着预设的血管
将那些可怕的触摸
一点点挤掉凄凉的水分。
一切的来，犹如海水
汹涌到退却
即是一生。挖去了想象
一团火，犹如废墟
燃烧终点，堆积灰烬。
那些故事过于惨烈
犹如她皮肤上纹路一样密
清晰、澄明、恐慌
犹如镜子再映照三张脸
同样拒绝一个灵魂的劫掠。
没有了，那条坎坷的小巷
穿过河流。那些可怕的时间
掩藏那些可能的闪电
那些耳朵借助月光
耗尽所有的话语
那些影子只是大地的祭奠。
 
你的到来
 
眼前，你犹如雪浪一样涌来
冰冷的身体，顷刻间
将我掩埋。在雪中
靠近你的心，那火焰燃起
融化的雪，犹如瀑布
将沉睡的细胞激发，犹如
离弦之箭击穿尘土覆盖的盾牌。
一切都已近垂暮的审美
麻木与疲惫，凝结如霜
为何，你的到来如此迅捷
刹那就攥紧我的灵魂？
寒冷的夜空高悬
你的到来犹如一轮弯月
抚摸大地，布施恩泽
那凄凉的倒影
如此的近，又是如此的远。
你的到来与那无尽的忧郁
环绕着额头
闪烁的孤独与憔悴
将无尽的相思点燃
灰烬与空荡荡的胸膛紧偎。
 
挖
 
挖，如此的循环
平常地犹如太阳西沉
时间的魔镜不停地挖
只耳中的歌声挖
诗人的身体挖
黑洞中冰冷的骨头挖
重复的符码提示着挖
多余的意义挖
浪费掉的口水挖
那些消失的脸
那些枯燥的风
那些麻木的热
挖，挖，挖……
那些深潭，漆黑的夜
诗人手指流血……
挖——，挖掉了自身。
 
 
七弦琴
 
悬挂在墙上，犹如孤独的夜空
多年以前，众神的礼物
犹如星星划过屋顶
我们相拥，捕捉飞溅的火花
一只与另一只手悠长紧握。
 
我们流浪，肩扛着它
犹如负载着苍老的大地
清脆的弦音
叩开山坳的风
弯曲的身体在绯红的光里沐浴。
 
绕过那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时间的刀口切开鲜美的肉
篝火燃起，影子婆娑
如镜之酒折射红晕的脸庞
七弦琴之力燃尽夜空。
 
消失了，随着那漆黑的夜幕
一切都隐匿于冰冷的空气之下
经过了一个冬天的侵蚀
它再次被挂起
在斑驳的旧墙之上。
 
多年之后，他再次攥紧腐朽的弦
乐音低沉，犹如老人的睫毛
穿越历史之漆
犹如一块臃肿的疤
在时间中悄悄变换那空荡荡的壳。
 
 
　　1、无疑，武放的2022年和大多数人的2022年有许多相似之处，或许不同的地方正是他入诗的地方。他始终保持着一位诗人的警醒与自觉，把那些隐于日常的事物充分挖掘出来，曝晒在大地之上。他把2022年的诗整体命名为《暗处》吐露出了诗人的心迹，尤其是他使用的一些意象，比如灰烬、骨灰、夜空、眼泪、寒冷、亡物等等，在格调上其实都在为2022年注解。我们无需去感同身受，但那沉默在“暗处”的悲伤与灰烬，正一步步走来。或许，他与大家一样，都经验了共时性的现实，也都与有良知者达成了共识。是的，诗意贫乏的时代，诗人何为？答案并不唯一，可它自身承载的重量，已是生命不可承受之轻。“那声音没有死去/如同我们穿过深邃的瘦。”（《深夜·回家》）深入骨髓的疼痛，让人不寒而栗，一切在词语之中，却又在词语之外。无疑，武放2022年的诗，是有力量的诗，是有担当的诗，是有艺术价值的诗，是有深层境界的诗，是朝向内心的诗，是不可忽略的诗。时间会见证历史，历史会在时间的演进中审视万物，该如何思考，该如何撕裂诗与现实的关系，端的需要从词语的内部打开被遮蔽的语义。摆在面前这71首诗，并不能代表武放的整个2022年，却代表着他在2022年覆水难收的情愫与被丢在“暗处”的诗意。有很多话，武放没有说，他并非无话可说，而是将那些多余的词语，全都埋葬在业已消逝的2022年。
　　　　—— 敬笃（文学博士、副教授、学者、诗人）
 
    　　2、武放的诗有一种压力，就是诗歌的抒情气质被释放后又返回的追偿与悲奋，诗中蕴含着一种不屈而有大河拐弯的洪力。仿佛时间有一个机体，并非是流走不回的代谢之物，而是可以追纠和审理的案件以及商议之声。更可贵的是在他的诗里仍然有关于神、悲剧与原罪在时间中的重新思索，在当代汉语诗歌被稀释的局面中他力求挽救诗歌的坠落。读他的诗，我想到的是陈子昂、荷尔德林、保罗策兰以及画家基弗，那种家园残破后的救赎之旅。
                            　　　　—— 一如 （诗人）